第43章 “半夢半醒”
：阿錚，自從和山區裡的孩子相處後，我才意識到我好像還挺幸福的，我以前是不是太矯情了。
：不，並不是矯情。阿翹，苦難是不能用來比較的。去比較誰受到的苦更多誰受到的苦更少，並不代表受苦少的人要比受苦多的人多幸福幾分。苦難就是苦難。每個人所遭受的傷害和承受的苦難都是不一樣的。它不能從比較中獲得幸福，更不能從比較中獲得不幸。
從雲貴回京市以後，蘇鈺繼續入職新望教育機構做補習老師。
補習班的不少同學都非常喜歡上她的課。他（她）們是這樣形容的，凡蘇老師的課，知識總是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入了他（她）們的腦子，不僅學得快學得明白還學得有趣不排斥不煩躁不想睡覺。因此，新望教育機構便邀請蘇鈺，每個寒假暑假或者閒暇時間到這裡授課，報酬很高。
蘇鈺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泡一壺金駿眉，再往裡加點巴旦木碎，她喜歡這個味道。
坐在涼亭的竹編躺椅上，吹著夏日的徐徐涼風，累了就靜靜的看著竹林搖曳、光影變換。聽鳥語聞花香，從竹林中，觀察太陽的東昇西落。
瑞瑞就窩在蘇鈺的大腿上，它如今這重量實在壓人。但蘇鈺不敢拒絕瑞瑞釋放的愛意，怕它傷心。
蘇鈺將書攤開在瑞瑞的身上，瑞瑞變成了一個“小狗書桌”，這個高度剛剛好，是個看書很舒服的高度。
總有人想要打破她的寧靜愜意，那個人是她的媽媽。彷彿她如今所有的舒心愜意都是從她那兒偷來的一樣。
王曼的電話，又打來了。蘇鈺打心底裡排斥接王曼的電話。
這偷來的閒暇又沒了。
母親每次總是說著一模一樣的話，用著一模一樣的語氣。她總是向蘇鈺輸送她全部的負面情緒。蘇鈺在王曼那兒好像就是個可以承載她所有壞情緒，專供她發洩的樹洞。
她不管這個樹洞還能不能承受得起。
“喂，阿媽。”
“快開學了。”
“嗯。明天開學，對了我給你和阿爸各自匯了兩千塊錢，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比上次少了五百。這不打電話來問問你怎麼樣了。你現在過節放假都不回來了。”
“我得打暑假工，掙學費和生活費呀。”
“你這話說的，你要真沒有，我和你爸還能不給你嗎。”
“阿媽你以前不是說，他人有不如自已有。而且我都長大了不應該再讓你們負擔我了。阿爸最近怎麼樣，高血壓好點了嗎。”
“他一直吃藥血壓也算穩定，就是還喝酒，現在去拉貨了。我今天休息給你打一個電話，關心關心你。”
“你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我這身體就這樣，翹翹，我真羨慕你，你日子現在過得真舒服 ，放假還能到處玩。你現在過得很開心吧，我這一輩子都沒出去旅遊過。更別說什麼有屬於自已的生活了。”
又是一味的抱怨、賣慘再加上一點冷冰冰的譏諷。這種態度和語氣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話聽著很不舒服，王曼慣用陰陽怪氣的語氣，讓人根本分不清她是真心羨慕還是打心底裡見不慣蘇鈺。
蘇鈺在心裡問自已：我過的好嗎？不在你們身邊，不受你們經濟上的挾制，我過的是比以前好多了。不過，都是我自已努力掙錢換來的。沒有花家裡一分錢。
蘇鈺一時語塞，實在不知道該答什麼。
每當蘇鈺感受到一點開心的時候，王曼都會用一通電話或者一個簡訊，一舉擊殺她所有的快樂。
“阿媽，你不希望我過的開心嗎？”
“這說什麼話。”
“阿媽，你也可以和阿爸一起出去玩呀。”
“我們哪有空，哪有你有錢。”
這樣的冷言冷語、這樣譏諷的語氣、這樣怪異的態度，真的是真心希望自已女兒過得好一些的母親嗎？
這邊的蘇鈺不再說話。她沒有多餘的話對王曼說。
“翹翹，你日子過得好了，是不是把你受苦受難的母親給忘了呀。你不會像你姐一樣吧，把我丟了，丟給你爸了。”
“怎麼會呢。沒有啊，我不是有把自已暑假的工資給你們匯過去嗎？就是讓你們吃點好的、穿點好的、出去玩玩的呀。我沒有想把你和阿爸丟掉。”
“那你過節放假怎麼都不過來了。”
“阿媽，我說過了。我要掙錢賺學費生活費，而且我研究生學業挺重的，特別忙。真的沒空回家。”
“行，我知道了。”
一句“我知道了”，太多的勉強和不情願。
“阿媽，你一定要這樣嗎？讓我帶著愧疚生活下去，讓我認為自已沒有資格開心。可我憑什麼要愧疚。你過的好還是不好，都不是我造成的。”
蘇鈺冷靜且有條理的反駁著，而電話那邊早已是氣急敗壞。
“你這話什麼意思，當媽的還不能說說嗎？當媽的是提醒你，不要忘了以前為你們受苦受難的母親。你過得好，是誰以前為了你們一直忍忍忍，才有的今天。你上本科的時候，我那個月沒給你打錢，還說沒花我一分錢。以前在老家那麼受苦受難，還不是我省給你們吃省給你們喝省給你們穿。不要忘了本。”
“阿媽，之前我就和你說過，你沒必要每個月或者每兩個月給我匯一百塊錢的。是你非要給我，自打你第一次給我匯錢的時候我就把它存起來了，我一分沒花，等一下我全都給你匯過去。阿媽，不要再提曾經了。”
蘇鈺並沒有憤怒更沒有氣急發怒，她實在心累。王曼好像就是來故意激怒她一樣。
“你是嫌媽媽沒本事，是吧。原來是這意思，是怨恨我，嫌棄我了。這些錢你能還給我，那你從小到大我養你花的那些錢，你可能還清。”
“阿媽，你真的讓人很壓抑。”
在媽媽手底下的日子，真的壓的人喘不過氣。
“你壓抑個什麼，你有什麼好壓抑的。還我讓你壓抑，都是你自已的事，別想來怪我。你和你姐一路貨色，什麼都怪我。我告訴你，你現在談那個戀愛，別學你姐幹那丟人事。你們有什麼不好的，也別來怪我，跟我沒有關係。我當初為了你們在你爸手底下，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你們都忘了。”
“我沒忘，我也不敢忘。我再說一遍，你以前的苦日子難日子不是我和姐姐造成的。”
“行了，掛了，我今天不該打這個電話。”
王曼非常不耐煩的結束通話了電話。
每次都是這樣，她說夠了自已想說的話，就不會去聽別人的表述了。她會非常不耐煩的結束通話電話，禁止交流。這些年，同樣的話，蘇鈺已經重複過很多遍了。
她真想去問問姐姐，那些年她是不是也和自已一樣，很壓抑。這會是她想盡辦法早早結婚的原因之一嗎？
錢錚去了文修院不在家，她無人可說話。蘇姈的電話也打不通。俞夢每天訓練已經夠累了，她不想讓自已的負面影響到她。
瑞瑞在一旁，努力的用身子往蘇鈺的懷裡蹭，它想要安慰她。蘇鈺摸了摸它，緊緊的抱了抱它，親了親它。
“謝謝你，瑞瑞。”
思來想去，蘇鈺撥通了蘇不覺的電話。
蘇不覺聽到手機電話響了，便立即將車停在路邊，接通電話。
“喂，翹翹，有事嗎？我在拉貨來。”
蘇不覺那邊還有汽笛聲響。
“阿爸。”
萬萬沒想到，蘇不覺竟成為了蘇鈺可以傾訴的人。
蘇不覺聽到了蘇鈺略帶哭腔的聲音。
“怎麼了。怎麼哭了，是怎麼回事兒。”
“我沒事，剛剛給阿媽倆打電話了。”
蘇不覺瞬間明白蘇鈺為什麼會哭了。
“翹翹，你等一下。我現在在路邊，我先把車停好在和你講。”
“嗯。”
電話沒有結束通話，蘇不覺將車子停在了一家小型商超的門口。然後坐在駕駛位繼續和蘇鈺通電話。
“別往心裡去，你媽就是那個德行。說話難聽，給人壓力。別理她，別往心裡去。聽到了嗎，翹翹。”
“沒法不往心裡去，她老是這樣。我真受不了了，和她講話好壓抑。”
“這麼多年，她就這樣，尤其是生病之後，更奇怪了。你別在意，別往心裡去，有些話左耳進右耳出，不要聽。她的話你沒必要聽，有時候她說話難聽，我都假裝聽不見，過會兒又好了。”
“阿爸，我放假出去玩，有罪嗎？”
“這是什麼話，你媽說的嗎？翹翹，自已掙錢出去玩，怎麼能是罪呢？你是憑藉自已的努力，你又沒花我們錢，你應該覺得很自豪，很光榮。你爸我年輕的時候也走南闖北過，現在就是沒時間了，要是有時間我一定帶著你媽出去玩。你那年暑假掙錢沒給我們，還給我們寄東西。我和你媽現在過得比以前好多了。心裡不要有負擔。”
“那阿媽為什麼要那樣說我。”
“怎麼說呢，醫生說你媽可能有點心理疾病。你也知道以前我對她也不好，後來又做了切胸手術，現在又碰上更年期。心裡面可能是有點心理疾病了。得慢慢調，我也只能讓你自已放寬心，不要往心裡去。”
“她不是最近才這樣，她是一直都這樣。”
“我也知道，你媽一直都喜歡叨叨，嘴都不停，天天吵得我腦子疼。翹翹，我能理解你。醫生也說了，你媽壓抑太久了，性格怪異得很。醫生還問我，你家孩子活得很累吧。翹翹，我都告訴你了，別討厭你媽，她真是病了。”
“既然她有心理疾病，為什麼不去看病呢。因為沒錢嗎？我這裡還有一點。”
“不是的，你媽不承認自已有病，還說是別人有病。你現在不要考慮這麼多，你媽這邊有我。你現階段，最重要的就是學業。照顧好自已，翹翹，自私一點沒有什麼。多為自已活，沒有錯。”
突然間，蘇鈺就在他身上看到了父親的模樣。是突然間才有的嗎？
“多為自已活”很符合蘇不覺前半生的生活狀態。後半生他又悟到了什麼，才有了轉變呢。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蘇鈺願意和他多說兩句話了。
“阿爸，我出了一本書，想寄一本給你看看。”
“書？你自已寫的嗎？”
蘇不覺表示既驚訝又驚喜。
“嗯。我之前寫了一個論文，老師覺得很好然後讓我整理成書。”
“那你寄過來，有時間我看看。”
電話那頭，是蘇不覺掩藏不住的欣喜。
“好。”
“看完書，可能提意見？”
“當然能。”
“我這知識水平，沒有你高，到時候你別笑話你爸。”
“我不會笑話你的，我要多聽意見。”
“對，保持這種觀念，吸收意見但要吸收有用的意見。”
“嗯。”
“先掛了，我還得拉貨來。”
“等一下，阿爸。”
“怎麼了，還有事。”
“阿媽，她喜歡什麼，什麼能讓她心情好一點。你告訴我，我給她買。還有你，需要什麼，和我說。”
“我沒有什麼需要的。你知道的，你媽就喜歡養花。”
“嗯，我知道了。阿爸，我給你們買一個按摩肩頸和腰椎的按摩儀吧。”
“不用買。”
“你放心，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到時候和書一塊寄過去。”
電話結束通話，她輕輕往後一躺，眼睛眨著眨著就慢慢閉上了。睡夢中，她還能感受到瑞瑞的溫度。
阿爸，開著那輛破舊的機動三輪車，車上的廢紙箱堆積如山，這輛破舊的三輪車在這足以遮天的貨物下顯得極為嬌小，它還在拼命支撐，它就甘願受著風吹日曬。前面，是阿爸騎車的背影，他老了。
阿媽，面前大桌子上堆著的真空袋，堆高的似乎馬上就要戳破天花板了。她就站在那個大桌子前，手上動作不斷重複著，快速摺疊快速拿取再快速摺疊，沒有一刻停歇。她就那樣日復一日的站著工作，她的小腿肌肉早已發達的不似常人了。看著她勞碌的背影，她又瘦了。
好奇怪，為什麼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全是阿爸和阿媽不辭辛勞的背影。
我們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更不是吸收天地靈氣長大的。
阿爸，你們的辛勞困苦怎麼會和我們無關呢？你和阿媽生了我們養了我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