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幾年後,西婭被爸爸媽媽又從上海接回禾城。西婭成了一名一年級小學生了,又再一次被迫跟奶奶和上海的家人們分開,這一次小西婭已經懂得離別的滋味,嚐到了人生八苦之一“愛別離”的苦痛,對上海家裡的思念隨著每天老師佈置的,對西婭來說簡直堆積如山的功課,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念,去傷心,終於等來了寒假,要去上海過年了。

那時候距離過年還有幾天,西婭的爸爸,帶著一家人拎著禾城的特產提著行李,浩浩蕩蕩往一百多公里外的上海老家裡趕,沒有幾站路的車程,綠皮慢車要坐上四個多小時,沿途聽著列車員廣播:“嘉善站到了、楓涇站到了、現在是臨時停車…”那種火車上的大包小包的擁擠,旅客列車的特殊氣味,臨時停車時漫長難耐的等待,拼湊成了漫漫回鄉路。下了站坐上公交車,數著一個個站頭,遠遠望見“長壽路”的站牌,跳下去,一路狂奔進弄堂裡,喊著“阿奶,阿奶”嗵嗵踏著木板樓梯,衝上樓,一頭扎進奶奶張開的厚棉襖懷抱,那種溫暖柔軟到虛無的感覺,好像是投入到了雲朵裡。這個假三層日式木結構的公寓房也瞬間歡騰起來。

距離除夕的前兩天,西婭爸媽會去幾個大商場和店鋪採辦年貨,從頭到腳給她們姐妹仨置上一套新年的行頭,而平時沒空精心打扮的母親也可以趁此機會,到路口那家理髮店做個頭,然後頂著像日本明星慄原小卷那樣柔美優雅的捲髮,穿上裁縫師傅那裡定製的酒紅色全毛華達呢大衣,腳蹬一雙嶄新的花牌皮鞋,鏡子前一站,一對深深的梨渦像是要溢位笑意來,如春日盛開的花朵,嬌豔而動人。她的眼睛猶如明亮的星星,閃耀著溫柔和慈愛的光芒。她的笑容彷彿是陽光灑在大地上,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靈。她的身姿優雅,舉手投足間都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魅力。西婭父親則是裡面中山裝,外面配藏青呢大衣,一條熨燙筆挺的西褲下一雙鋥亮的黑皮鞋,他身姿挺拔,步伐穩健,每一步都散發著自信和魅力。父親深邃的眼神中透著堅定和智慧。笑起來時,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讓人感到溫暖又親切。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時尚而得體的穿搭使西婭的父親展現出一種優雅的氣質。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說話時語氣堅定,三公房的老克勒又回來了。

除夕夜,二十來號人擠在假三層的小樓裡,分開兩桌,一張八仙桌鋪上大圓臺,桌旁圍坐著老爹阿奶和他們的兒、女、媳,婿。桌上擺滿各地土特產和飲料:符離集燒雞、嘉興黃鱔、崇明螃蟹、海南島的椰汁、還有不知道哪裡產的五香驢肉…除了這些,冷盤還有山林大紅腸、爆魚、白斬雞、海蜇皮,幹煎帶魚、滷牛肉等,熱菜裡有獅子頭、四喜烤麩、糖醋小排、野菜鮮肉和豆沙餡兒春捲、水晶蝦仁、八寶鴨,松子鱖魚,紅燒醬蹄等等,湯是鹹肉鮮肉和冬筍燉煮的醃篤鮮,點心是八寶飯,…一大家子人齊聚一堂,把酒言歡。飄逸著的酒香,暖色的燈光,摻雜著觥籌交錯的喧譁。靠窗的一張小方桌是小孩子們的,他們一邊品嚐美味佳餚,學著大人的樣子相互碰杯,一邊觀看著五斗櫥上黑白電視機裡的相聲,隨著李谷一的一曲《鄉戀》,酒過三巡,到了除夕的重頭戲環節,發壓歲錢!老爹阿奶穿著中裝,正襟危坐在墨綠色絲絨墊的太師椅上,孫輩們按長幼秩序從二位老人手裡接過壓歲包,領受祖輩的祝福,然後畢恭畢敬地向二老說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吉利話,再到另一位長輩跟前繼續重複類似操作,幾輪下來,小手裡已經攥著一沓赤呱啦新的票子了。男孩子拿著壓歲錢,還沒跟大人報備,已經如出膛的炮般,衝到那家還沒打烊的小店去買“孔雀開屏”、“鑽天猴”準備跟三公房裡的幾個本地小孩比拼一把。也有稍微懂事點的孩子,會把拿到的壓歲錢一分不少交到父母手裡。通常除夕晚上要玩鬧到很晚,大家才肯鑽進阿奶洗曬一新的被褥去睡,雖然阿奶把小閣樓收拾得潔淨溫馨,但畢竟太小,大點的小孩就會被分流到寶成橋附近的小嬢嬢家裡過夜。作為除夕夜的守歲節目,阿奶還讓西婭和表姐弟們去灶頭間爬門,據說爬的高會長的高,西婭記得以前木門背後有很多一檔一檔的格子,每次西婭都會爬到最頂上一格,然後阿奶就開心地笑著說小乖爬的高,將來步步高。

大年初一,一幫孩子睡到自然醒時,鍋子裡已經燉上了紅棗地梨甜湯和“翡翠八寶粥”,桌上也已經碼放好了寓意步步高的桂花糖糕,定勝糕和雲片糕等各色糕點了。按照祖先留下的規矩,年初一是不可以動刀和殺生的,阿奶就將過年製備的大菜:獅子頭、爆魚、香腸,筍乾肉等,放入一把洗淨掰碎的上海青,加上除夕夜餘下的米飯,和這些菜一塊兒熬煮成了一鍋大雜燴,沒想到出鍋後的粥味道出奇的鮮美,醸嬢們問這一鍋是什麼?阿奶看著鍋裡碧綠的小青菜,隨口道:“這是翡翠八寶粥哦”,得了如此富貴的名字,此粥立刻身價倍增大受歡迎,如此一來,新年的祝福,生活的智慧,食物的美學以及營養的配搭,做到了無縫銜接,從那以後,初一吃這道“翡翠八寶粥”,也成了我們大家族裡,各個小家庭的飲食傳統了。

到了年初二,一大早從膠州路菜市場回來的奶奶爺爺就開始和麵做饅頭蒸包子了,那香噴噴熱騰騰的包子一屜一屜的出籠,熱騰騰的水汽伴隨著酒香和肉皮熬製的湯汁,透過白而彈的麵皮,散發出誘人的味道,一口咬下去,鮮美的湯汁就從開口處飈出來,差點要飛濺到袖子上了, 剛出籠的肉包子,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那白胖的麵皮,柔軟而有彈性,彷彿在輕輕呼吸。輕輕咬開一口,鮮美的肉餡露了出來,肉汁順著嘴角流淌,濃郁的味道在口中化開。每一口都能感受到肉餡的細膩和多汁,令人陶醉。這樣的美味,讓人回味無窮,一個接一個,欲罷不能。還有剛出籠的豆沙包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它的外皮潔白柔軟,彷彿輕輕一捏就能流出裡面香甜的豆沙餡。包子上的褶子細膩而整齊,猶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花。輕輕咬上一口,豆沙的甜蜜瞬間在口中化開。細膩的豆沙餡綿軟順滑,帶著淡淡的豆香,讓人回味無窮。包子的麵皮口感柔軟,與香甜的豆沙相得益彰。每一口都充滿了滿足感,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鹹香的雪裡蕻鹹菜包也叫人讚不絕口,鹹菜的獨特香味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輕輕咬上一口,鹹菜的鹹鮮立即在口中散開,與麵皮的柔軟和麥香相互交融。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鹹菜的細膩口感,咀嚼時還能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增添了一份特別的口感享受。鹹菜包的餡料充實,調味恰到好處,不鹹不淡,回味無窮。看看包子做的差不多了,還有一點麵粉剩餘扔了可惜,但做白饅頭大家又不愛吃,奶奶就別出心裁:“今天這些包子裡頭有幾個很特別”,大家很好奇,怎麼個特別呢?阿奶就講:“那籠包子裡有幾隻,裡面什麼餡都沒有,是福氣包!看看誰有福氣吃到!”,聽奶奶這麼一講,大家紛紛看起手裡的包子,過了一會有幾個人興奮地舉起自已手裡的饅頭,大聲喊“在我這裡!”,“看來,今年你們要交好運了”,大家紛紛表示祝賀,爺爺奶奶在一旁笑得開心。

大年初三,爺爺又出了新節目:自制糖點,一早爺爺把買來的芝麻、花生、生薑、白糖、紅糖準備妥當,然後就是大鐵鍋炒食材,隨著他上下翻飛的鍋鏟,花生和芝麻的香味洋溢得滿屋子到處都是,天然食材加上新鮮熬煮的花生糖芝麻糖,比弄堂口新結婚那家喜糖包裡的大白兔和結漣還要好吃,閣樓上正玩地歡的幾個,圍著鍋臺等糖塊擱涼被切成小方條,忙不迭往嘴裡送。”“好吃呀!真甜呀!”孫輩們嘰嘰喳喳用自已的方言表達著對這滋味兒的歡喜,爺爺得意地笑起來,同時不忘關照一句:“少吃多滋味,多吃壞肚皮”!

到了年初四,晚上要接財神的日子,也意味著離返程的日子更近了,奶奶帶著女眷們去到小區對面,長壽路上的長安商廈裡,挑選工藝戒指,嬢嬢們手上的嵌寶戒指,在立春暖陽的照耀下,那鑲嵌在戒託上的紅寶石,透著猶如葡萄酒般醇厚的紅色,又如火焰般熾熱,鮮豔而奪目,彷彿燃燒著無盡的熱情。寶石的表面光滑如鏡,折射出的光芒令人陶醉,猶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戒託上鑲嵌著精緻的鑽石,與紅寶石相互輝映,更顯其奢華與高貴。鑽石的璀璨光芒與紅寶石的豔麗色彩完美融合,營造出一種無與倫比的華麗氛圍。而綠寶石,則猶如望眼欲穿的一潭深水般濃釅深邃。在光芒的照耀下,這枚綠寶石戒指散發著迷人的光彩。寶石的顏色鮮豔而濃郁,宛如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充滿著生機與活力。它的質地晶瑩剔透,細膩的紋理彷彿在訴說著大自然的奧秘。金屬戒託的設計簡約而精緻,與綠寶石的華麗相得益彰,凸顯出其獨特的魅力。當它戴在手指上時,彷彿將一片翠綠的湖泊握在手中,令人心醉神迷。

在三公房的歡樂時光一直持續到爸媽們的假期結束,隨著父輩們陸續銷假,西婭和表兄弟姐妹們也只能依依不捨地互相道別,一步一回頭,噙著淚,離開站在樓梯口送別的兩位老人,二老滿眼慈祥,滿身疲憊,滿心不捨,目送兒孫輩一家家離開了三公房,離開了長壽路,離開了上海這座曾經生他們養他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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