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天,王鋼再次接到深圳的邀請函,特別邀請他再次參加在深圳舉辦的“關於加快推進我國對外開放步伐”的全國學術研討會。

這次會議距離1988年舉行的那次研討會已經過去了五年,這時的王鋼已經破格提拔為正教授一年了。他的那篇《以點帶面,分地區逐步推進我國對外開放》的論文早在國家級有關刊物發表,獲得國家有關單位重視。

五年來,王鋼一直與1988年在會議上認識的北京兩位小夥保持通訊來往。這兩位在國家部司經過五年的歷練,行政職位也有了一定提升,這次他們也要來參會。

他們為了讓王鋼一定來參會,特意打電話給王鋼:“喂,王教授,您發表在國家級刊物的論文我們都拜讀了,真的很不錯,有創新,有膽識,還有理論依據,我們很敬佩您啊,這次您一定要來參加會議,一是五年沒見,可以見一面;此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但必須當面說,才能說清楚。”

王鋼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啥事啊,哥們兒,這麼神神秘秘的,還冠起教授的頭銜稱呼我?電話裡還不能說?”

“你一定來參會就行了,其他見面再慢慢聊。這次參會邀請函您可要注意看,您是特邀,可不是發到您系裡的。”

1988年,會議結束王鋼回到西北X市之後,把廣東S大學老師對中文系繼續開設古代漢語課的質疑告訴了吳佳,讓吳佳感觸頗深,她也開始疑慮是否應該在中文系開設古代漢語課。

吳佳想起自已1987年給那一級新生上古代漢語課的情景。

1986年吳佳碩士畢業調到中文系之後,1987年9月她開始給一年級的新生講授古代漢語課,不知是中國這一批學生的總體語文基礎比較差,還是他們這個班的學生語文基礎差,總之當吳佳每次上課時,看到講臺下學生的目光大多都是茫然的,在課堂上吳佳從來沒有感覺到學生有興奮點的互動,哪怕是目光的互動也好。下課後也從來沒有學生問她問題,有一次下課終於看到一個高個兒男生走過來向她提問題:“吳老師,這兩個繁體字我不認識,不知怎麼讀。”吳佳一看,居然是“負擔”的繁體字“負擔”不會讀,吳佳的心頓時都涼了半截。怪不得他們聽我的課感覺都是一副在聽天書的樣子,原來繁體字都不認識。如果繁體字都不會,那怎麼看古書?古書讀不下去,還談什麼古代語法、古音韻、古文字……

吳佳還發現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上課時經常不知在下邊看什麼書。有一天下課了,吳佳把那個女生叫到走廊,問她:“我看你上課經常心不在焉,好像在看其他書籍,你在看什麼書?”

那個女生頓時紅了臉:“吳老師,我在看英語書。”

“看英語書?為何上古漢語課看英語書?”吳佳微笑著問。

“吳老師,我父母都是大學老師,他們希望我大學畢業後能出國留學,所以讓我大學四年必須利用一切時間惡補英語,讓我大學畢業後就去考託福,而且一定要出國繼續讀書。”漂亮女生有點兒驕傲地回答。

吳佳繼續微笑著說:“學古漢語和學英語並不衝突啊。”

“吳老師,我們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畢業學的都是簡體字,您現在讓我們讀繁體字古書,還要讀一些豎版本的,對於我們來說真的太難了,感覺讀繁體字古書比學英語還難。再說,如果我大學畢業出國深造,學的古漢語知識到時一點兒用都沒有。感覺現在課下讀繁體字古書,就是在浪費時間,不如多背幾個英語單詞。”漂亮女生有點兒激動。

現在該吳佳茫然了,她想:“看來不認識繁體字不是一個學生的問題,是一代人的問題。而且重視英語,仰視西方文化,不屑中國古文,摒棄中國傳統文化,中國人看不起中國人自已,已成為當今社會的大趨勢和潮流,我強學生所難,也確實沒意義了。”

過了幾天,吳佳又找了那個連“負擔”都不認識的高個兒男生談話,那個男生說:“吳老師,我是從農村考上大學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繁體字,上您的課,真的太難了,我真的不知怎麼辦了。如果我這門課不及格,是不是就不能畢業?”高個兒男生臉上都是擔心和無奈。

自從與兩個學生聊過以後,吳佳再也不要求學生課餘閱讀繁體字的古書了,課程內容也是越來越簡單,達到搞懂基礎古代語法即可。

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到了,吳佳出考卷時,腦子裡總是浮現出那個從農村考來的高個兒男生臉上的擔心表情,於是期末考題出得特別簡單,以保證全班學生都能及格為目標,在學生考試監考時,吳佳還故意走出教室幾分鐘。

第二學期,吳佳就主要以欣賞古文字和古詩詞為基調,簡單講講古文字學和音韻學的膚淺知識點,沒想到學生反倒很感興趣起來,讓吳佳的課上得開始輕鬆愉悅。

1988年,吳佳申請開設先秦古文選課,不想再教1988級新生古代漢語課。

1987年這一屆新生的古代漢語課上完後,對吳佳的內心衝擊很大,她開始彷徨,開始苦惱,甚至問自已,是否還有繼續深耕、繼續研究古代漢語的必要,是否還有繼續發表古代漢語論文,向古代漢語教授目標晉升的必要。

王鋼從深圳帶來的廣東S大學老師對中文系繼續開設古代漢語課的質疑,讓她更加搖擺不定。

但不管吳佳的內心怎樣輾轉掙扎,但古代漢語課還是要照常繼續,躲過了1988,躲不過1989,乃至以後,只看怎麼教罷了。

1993年,快放暑假的一天中午,吳佳從校園門口經過,看到一個男性年輕人拖著一個大麻袋在門口賣書,吳佳很好奇,走了過去。

夏日的中午,紅豔豔的太陽將它炙熱的光肆意拋灑下來,讓熱浪在四處翻滾,悶得人喘不過氣來。只見那個男青年站在校門口樹蔭下,滿臉流汗,上衣已經溼透,他一手拽著麻袋的一角,一手舉著一本書大聲喊著:“賣書啦,賣書啦,《曼哈頓的中國女人》、《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吳佳從男青年手裡接過書,翻看起來,那個男青年對吳佳說:“看了這本書,就知道我們現在還想在中國混個公務員,混個科長、處長,實在太幼稚、太沒有意義了。書中這個女人放棄了國內舒服優越的生活,跑到美國,開始先洗盤子、做保姆,很苦,但後來事業大獲成功,很值得我們學習。”

吳佳訝異地聽著這個二十四五歲男青年的激昂評說,又看了看那個裝滿書的麻袋,發現這個鼓鼓的麻袋裡裝的全是《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這一本書,她不由自主地問道:“你只賣這一本書,沒有其他書?”

男青年說:“是的,我就賣這一本書,我要向主人公學習。我本來是當老師的,我已經辭職了,我準備到處去賣這本書,賺一筆錢就去美國讀書。”

吳佳對這個信心滿滿的男青年有點兒刮目相看,她覺得不管他的想法兒現實不現實,但至少有夢想,有奮發向上的激情,就值得讚揚。

吳佳決定買一本,回家認真讀一讀,看看這本書裡到底寫了什麼,能激勵一個老師放棄鐵飯碗,毅然辭職,一心想去美國,去一個一切都不確定的陌生國度,去追尋書中主人公已實現的他準備實現的夢想。

吳佳很快就看完了《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這是一本自傳體的勵志小說,很多情節都是主人公真實過往的記錄,不過,沒有在她內心激起太多的波瀾,只是書中關於女主人公的幾個細節描述很深刻地印在吳佳的腦海裡,甚至幾十年後的今天都還記得:

一個美國男人喜歡她,總接她下班,當她光腳穿著散發著廚房臭氣的塑膠涼鞋從工作間走出來,那個美國男人並沒有嫌棄她;

她的一個美國女朋友帶著男朋友來了,可是最後她和女朋友的男人好了,晚上她和那個男人睡在裡間,她的女朋友卻獨自睡在外間;

她成功了,在華人圈到處宣講她成功的經驗,很多比她來得早的還在落魄的中國人慕名而來,聽她講課。

書裡女主人公在美國的成功沒有讓吳佳羨慕,沒有讓吳佳也有了想辭職到美國的衝動,反倒覺得女主人公太不值,一個知性的在國內還算成功的漂亮女人,為何要把自已的美好青春年華白白浪費在給美國人打工的底層生活過程中。

但是,書中主人公敢於追求新事物的精神卻感染了吳佳,她覺得如果自已實在不想教古代漢語,趁還年輕,也許可以嘗試換一種活法兒。

後來,又一件事情再次促發了吳佳換一種活法兒的決心。

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前進步伐中,“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被提到很重要的位置,為了鼓勵高等院校科研成果儘快轉化為生產力,國家加大了高校科研經費的投入。吳佳看到理工科系很多老師經常可以申請到大筆科研經費,文科系她的老公王鋼也可以申請到科研經費。

吳佳想,不知文科系古代漢語學科有沒有科研經費,如果有,不妨試申請一下。有了經費,可以到處走走,看看其他省市高校對古代漢語課程是怎樣安排教學的。

讀完《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這本書沒幾天,吳佳就去了學院科研處,在科研處她看到很多理工科系的老師在那裡,吳佳向主管文科科研經費的工作人員走了過去。

文科科研經費管理的工作人員很客氣地對吳佳說:“吳老師,文科科研經費每年都有,但不多,很少,我們主要都集中下撥到政教繫了,他們那裡主要研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所以文科科研經費傾斜到那邊,古代漢語方面從來沒有下撥過科研經費。”

吳佳聽了,有點兒沮喪,說了一聲“謝謝”就離開了。可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邊理工科系人不屑地說:“這都什麼世道了,古代漢語還想申請科研經費,腦子進水了吧。”

就這一句話,讓吳佳下了換一種活法兒的最後決心。

沒過幾天,王鋼去深圳開會的邀請函也正巧到了,吳佳決定和王鋼一起前往深圳,呼吸一下改革開放前沿的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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