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朝。

朝臣們一如既往地按時來到了大殿,有序排列站好之後,發現了前所未有的異常——前排不見佐業侯魏彰的身影,也沒看到任何一個太醫院的人。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大臣們都意識到了更加不同尋常且嚴重的問題:皇上怎麼還沒來?他今天這是不來了嗎?都已經比往常晚了半個時辰了!

大殿裡頓時翻湧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雜聲,幾乎所有人都不再保持規矩的站姿,本著就近原則,三三兩兩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魏侯爺的兒子昨天死在了流連樓裡。”

“啊?怎麼死的啊?該不會是因為縱慾過度……”

“不是不是,據說是他在那裡對皇上圖謀不軌,被皇上身邊的鐵護衛用重金劍當場殺死了。”

“那…那皇上當時為什麼也在流連樓啊,是被他約過去的還是…?”

“哎呀,這不是重點,關鍵問題是,敢對皇帝下手,這就是一件大案,得看皇上如何給此案定論。”

“就是說啊,如果是意圖行刺,那就是謀逆的大罪,是要滿門抄斬的。”

“那皇上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啊?這都沒來上朝…”

“聽說昨天回宮之後,太醫院的所有人都被叫過去了,這能是沒事嗎?”

“天吶,看來魏家這回真的是要完了……”

這時,殿外的兩個小太監匆忙跑到大門兩側站好了,齊聲喊道:“皇上駕到——”

殿內的群臣立刻停止了聊天,趕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整齊地跪拜恭迎,山呼萬歲。

只見穿著龍袍的祁瑀澈一隻手拄著龍頭金柺杖,另一隻胳膊被旁邊的鐵追攙扶著,步履緩慢地走進大殿,略顯吃力地走向龍椅,坐下之後又掏出手帕擦汗,看上去很虛的樣子。

鐵追的身後揹著金燦燦的重金劍,挺拔又威嚴地站在一旁,儼然一個披堅執銳的殺神。

“都平身吧。”祁瑀澈說完又咳嗽了兩聲。

“謝皇上。”朝臣們集體起身,規規矩矩地朝向龍椅的方向站著,放眼望去,一個個的都低頭垂眼,大氣都不敢出,噤若寒蟬。

人數眾多的大殿彷彿剎那間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安靜之中,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難以言喻。

龍椅上的祁瑀澈貌似虛弱地喘了幾口氣,又換了一個更顯疲憊的坐姿,緩緩開口道:“你們總喊萬歲,可自古以來哪個皇帝能活那麼久啊,朕現在覺得自已恐怕連二三十歲都保證不了……唉,想必諸位愛卿都已經聽說了朕昨天在宮外的遭遇,現在應該也都很關心朕的身體狀況…那就宣太醫院的老院令進殿吧。”

門口的小太監又齊聲高喊:“宣太醫院院令進殿——”

殿外不遠處,四名翼鱗衛一起抬著老院令,又快又穩地走了過來。

這位老院令已經七十多歲了,自太祖皇帝登基時就已是宮廷御醫,太上皇在位時,曾念他年事已高,特准他每五天到崗一次,其餘時間都可以在家裡休息。他昨天就臨時進宮了一趟,今天一早,又被奉旨行事的翼鱗衛從家裡一路抬過來了,此時的他緊張兮兮地坐在躺椅上,拼命在心裡斟字酌句,生怕待會兒說錯了什麼。

祁瑀澈示意老院令不用行禮,坐著說話即可。

“老院令,你從醫多年,醫術高超,那你來告訴大家,朕昨天是否被下藥,下的又是什麼藥?”

“回陛下,依老臣之判斷…”老院令顫顫巍巍地說道,“陛下確實被下了藥,而且從鼻內以及膚表的殘存粉末來看,共有兩種,一種是民間比較常見的催情助興之藥,另一種…則不太常見,是…是某種可以損陽傷腎、令男子萎靡不振的藥……”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一片短暫的譁然,很快又重新變得鴉雀無聲。

祁瑀澈又用手帕擦汗,稍微抬了抬手,“無妨,你繼續說。”

老院令:“不過好在,所下的藥量不算多,昨天陛下在回宮前後得到了較為及時的救治,龍體之內已基本無毒素殘留,若想徹底恢復如前,還需十天左右的調養。”

“嗯,你剛才說到藥量,”祁瑀澈緩慢說道,“那種從未學過醫的普通人能控制好這個用量的問題麼?”

“這個……若是普通人,恐怕很難掌控用量,一不小心就會用多…”

“若是用多了會怎樣?”

“過量的話,恐怕就會嚴重損傷根本,一輩子都無法生兒育女。”

“哦,如果是這樣,那朕豈不是就變成了太監?”祁瑀澈面色一沉,彷彿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突然扯開嗓子怒吼:“要朕受此等屈辱?!還不如直接殺了朕,來得更痛快些!!”

群臣慌忙下跪,一張張臉幾乎貼到地上,嚇得不敢出聲,不敢正常喘氣。

老院令也如坐針氈,手足無措,戰戰兢兢地說:“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祁瑀澈又咳嗽了幾聲,隨即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朕才剛登基不久,這是得罪誰了啊,要遭此毒手?而且朕也才剛與凌家的獨生女成婚,如果以後都不能有子嗣,那皇后怎麼辦?我鼎國律例有規定,若因男方的問題無法生育,女方有權提出和離,然後改嫁。凌家功在社稷,血脈不能斷,那朕的表姐再嫁到誰家,是不是還要以幾萬凌家軍作為嫁妝?這是不是才是兇手的最終目的……”

見此案似乎正在往更可怕的方向發展,在場的朝臣們幾乎都膽戰心驚,趕忙磕頭表忠心,“臣等不敢……”

祁瑀澈擺擺手,“你們先別說話,讓朕接著分析。如果朕以後都不能有子嗣,無法讓我們祁家開枝散葉,那這皇位肯定就要讓出來了,而太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又不能輕易改換別姓,那麼接下來就應該……”

這時,已經有不少目光投向了坐著輪椅的逸王祁玦澄,他們甚至已經在心裡懷疑,此案的幕後主使是這位看似殘廢又閒散的王爺,皇上的親哥哥。

祁玦澄雖然身體不能動彈,但腦袋還算靈光,反應也比較快,立刻說道:“陛下明鑑,臣無心也無力,絕對不會……”

“大哥莫急,”祁瑀澈溫聲對他說,“這一定是有人居心不良,妄圖挑撥咱們兄弟二人的關係,朕一定會查清楚,不讓賊人得逞。”

祁玦澄:“多謝陛下信任。”

“此案該有個了結了,”祁瑀澈的胳膊肘支撐著靠墊,坐直了身子,“刑部尚書何在?”

刑部尚書趕忙從隊伍裡跪著爬出來,“臣在。”

“朕聽聞你是滿朝文武之中最為精通律法的,那你來說說,此案該怎麼判,如何定罪?”

這個刑部尚書是蔡丞相的學生,私下裡也沒少往來,他昨天收到了丞相的書信,已經清楚該怎麼說了。

“回陛下,佐業侯魏彰之子魏炳犯下的是謀反弒君、扼殺皇嗣的大罪,人神共憤,他雖已伏誅,但按照大鼎律法,應判他們魏家滿門抄斬,其父魏彰斬首示眾,曝屍七日,收回其佐業侯的封號,將其從王侯將相的史冊中除名,改入罪人冊。”

殿內一片沉默,落針可聞。

只聽祁瑀澈長嘆一口氣,緩緩開口:“可是佐業侯是開國功臣啊,太祖和太上皇都曾對他頗為讚賞,他也算是勞苦功高的老臣了,只可惜教子無方,被他那個目無法紀的壞兒子連累了。唉,朕很不忍心吶……不如這樣吧,朕就來個法外開恩,改抄斬為流放,就把魏家流放到西北邊境吧,然後查抄侯府,所有財產都收歸國庫。至於那個魏炳的屍體,就在東街的街頭曝屍七日吧,明早開始執行。查抄的事就交由翼鱗衛去辦吧。”

尉遲光:“臣遵旨。”

群臣再次一齊叩拜:“陛下聖明。”

“朕累了,退朝。”祁瑀澈說完,又在鐵追的攙扶下,慢慢走出了大殿。

眾大臣這才鬆了口氣,很多人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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