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隨寡人回去。”宴會結束了，賓客也都已散盡。帝王從寶座上起身，他一步步從上面慢慢走下來，身後幾名內侍低頭提著燈，默默在後面跟隨著他。
長慶殿內沒了剛才人聲鼎沸的景象，此刻顯得尤為安靜。
妙宜看沈君堯臉頰微微泛紅，一雙眼眸也不似先頭清明，這會兒已有幾分醉意。
妙宜不知怎的，覺得內心有些異樣，心裡還有些癢癢的。
不行不行，她使勁搖搖頭，他醉了，自已怎麼能有那樣的想法呢，這樣豈不是趁人之危。
沈君堯走到她面前，站在她身前，清朗的眼眸中沾染了朦朧的醉意。
妙宜辨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似乎爆起。
“你喝醉了。”妙宜脫口而出。
帝王身後的內侍們大氣不敢出，低下頭，他們還沒見過有誰敢這樣與聖上說話的。
稱呼聖上為“你”，這真是大不敬呀。
然而，帝王卻沒有勃然大怒。相反，他似乎有些暢意地笑了。
小娘子又在關心他了。
“來人，帶妙宜姑娘去宣室殿。”年輕的帝王衝身後的內侍們命令道。
“現在嗎？為什麼要去宣室殿？”妙宜吃驚，“我的東西還在月華殿呢，這也太著急了吧。”
“不用勞煩妙宜姑娘操心，宣室殿什麼都有，姑娘的東西自有宮人去取，您且先隨陛下回宣室殿吧。”內侍對妙宜另眼相看，能得陛下如此相待，想必他日必能出人頭地。
妙宜想著，胳膊擰不過大腿，自已要是惹惱了他，他畢竟是皇帝，自已怕是小命都要沒了。
“好吧好吧，我跟你們走。”妙宜只能不情不願答應了。
內侍給她讓出位置來，妙宜就這樣跟在沈君堯身側。
他身上有好聞的檀香味，混著一些酒味，妙宜聞著也覺得似乎有些醉了。
回到宣室殿，內侍們都輕手輕腳退了出去，獨留妙宜一個人站在殿內。
“小女子願在這宮裡，盡心做一宮人罷了。”帝王背對著她重複著妙宜說過的這句話。他雖有些醉了，但聲音還是清朗好聽。
殿內燈火幽微昏黃，沈君堯轉過身來凝視著面前的小娘子，他覺得自已的喉頭有些熱。
妙宜就那樣沉靜地看著他，也不迴避他的目光。她眼眸燦如繁星，在炎熱的夏日夜晚給他帶來片刻安寧。
他沉步走到妙宜身前，伸出手來，想要觸碰一下小娘子的烏髮。
修長的手指伸到一半，他忽然頓住，眼眸裡的醉意也減了一些。
他收回手來，藏於袖中。
自已這是怎麼了，差一點就冒犯到小娘子。沈君堯懊惱。
妙宜抬起纖白的手腕，擦一擦自已額上的薄汗，她委實覺得這裡的氣氛有些曖昧。
殿內博山爐中吐出嫋嫋香菸，繚繞在二人身邊，絲絲縷縷的。
“小娘子，從今日起，你就是宣室殿的司膳女官。”
殿外落了夜雨，夜間草木清新之氣浮在空氣中，暑熱暫消，可妙宜覺得自已身上燥得很。她睜大了一雙黑玉般的眼眸，有些無措地看著面前的帝王。
伴君如伴虎，此時她的心裡只有這一句話。
宣室殿外細雨未歇，雨點子反而越下越大，殿簷上也有雨柱傾瀉而下，在屋外空地上匯成一條小河。
殿外雨聲瀟瀟，殿內寂靜無聲。
“小娘子何故來皇城?”良久，沈君堯溫和的聲音響起。
“我太無聊了。”妙宜說的卻是實話，只是沒有說完。
“我很驚喜。”男子聲色未有變化。妙宜卻聽懂了，她不必問他為何驚喜，為何高興，她都能感覺得到。
“你能來皇城，我很驚喜。”妙宜抬頭看他，沈君堯就站在殿內窗前，淡淡的月色映在他臉上，長長的黑色睫毛下投射出一片陰影。
妙宜神色微怔。
“雖是暑日，仍要擔心受涼。”沈君堯溫言，“此刻已不早了，小娘子先早些歇息。”
男子身量挺拔，引著妙宜出了殿門。
殿外廊上有值夜的宮人，看聖上出來，都低頭快步走來，給帝王提燈照亮。
殿外雨聲簌簌，清涼的雨點落在妙宜潔白的脖頸上，她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且等一下。”帝王幽深的眼眸看一眼小娘子露出的白皙肌膚，撂下一句話又折回了屋內。
未久，他手中拿著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出來。
輕輕把斗篷裹在妙宜身上，帝王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內侍微微抬頭不小心瞥見這一瞬，忙又把頭低下。
“把妙宜姑娘送回房間。”他向提燈在側的內侍宮人說。
“喏。”內侍宮人應下。
妙宜的房間離聖上的寢殿不遠，一路穿過殿下的遊廊，再拐個彎到隔壁的院落就到了。
說是房間，然而是一整座院落。因這裡沒有旁人居住，只妙宜一人。
院落倒是不大，但小巧精緻，環境古樸幽雅。庭院裡角落中植著大朵大朵的梔子花，此時盛放著，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潔白。
庭院中間花架上爬滿了紫藤花，香氣幽幽的。夜間院落靜謐無聲，青石板鋪就的路面被夜雨洗刷得映著淡色的月光。真是一個好住處。
推開梨花木雕的屋門，屋內環境也是文雅。
左手邊是一張花梨木拔步床，上面罩著青色的薄紗床帳，床簾上還掛著助眠的香囊。屋內中間擺著一張紫檀木雕花食桌，右手邊是一座紫檀木雕荷花妝臺。
妙宜甫一踏進屋內，引她前來的內侍便恭敬地俯身叉手行禮退出去了。
內侍好奇這個小娘子的來歷和帝王對她的態度，但始終還是一言不發，在深宮禁廷，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他們早已熟知。
聖上的心思，他們猜不得，不可猜。
推開黃花梨木窗，妙宜輕嗅院中的香氣，雨水打溼草木，草木混著泥土和花瓣的清香，妙宜覺得現下的境況似乎也沒有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