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四,乃二十四節氣中雨水時節。

農諺說“立春天漸暖,雨水送肥忙”,牛毛細雨密密斜斜的從穹頂織就下來,幹了一冬的土地袒露著自己,彷彿每一寸都張著嘴般,小雨落下後就被盡數吸納。可如若細看便不難發現,城外的農莊裡,土地表層被雨水擊起微塵,雨潤黃土的腥羶氣息自土層升騰,但薄薄的土皮之下,仍是又幹又燥。

昨日黃昏攜小不點歸家途中,雨神像睡過了頭一樣,乍睜眼如夢方醒,慌得想起萬物有季四時有節,而今正當雨水,這才在臨黑時猛拂雨器闊袖,張張揚揚的揮灑雨濛。

許沅料想近來一週必然微雨霏霏,時斷時續,便交代小不點暫不必再來許府,自在他家中溫習、咀嚼、領略、思悟這幾日所學,也好好陪陪他母親侍奉膝前。

她回府飲食畢,因院裡落著毛毛雨,只在廊下一圈一圈閒散消食。然後紅姑上前來稟日間諸事,別的特殊也無,只一件,六皇子府遞了個話,請了她和七皇子、亓王他們明日到正和樓喝茶。

許沅猜測,大抵是元宵之案有了節段。

想著雨水纏綿,燕玄譽那拳腳招式好不容易有了點模樣,若放著任他自悟,只怕要不得兩三日就忘了或亂了。

當下也顧不得“細雨溼衣人不見”,喊著紅姑出門找了家木工鋪,讓匠人依著她的描述,結合機關術,製作一個靈活、隨機伸縮和旋轉的木人樁。

自然,地址留的是燕府,收的人直接具體到要交予燕小公子燕玄譽。

燕玄譽拿到木人樁時自是萬分高興,一則對他練習大有助益,二則,被師傅這般放在心上讓他在早春的嚴寒裡無比溫熱。

除了家人外,再無旁人如此待他。旁人都道他在父親離世那日傷了腦子,自此後便反應遲鈍,行為憨呆,包括大哥請的那些個夫子。就連大哥,大哥雖不說,卻也認為他以後只要平安的活著就好……只有師傅,師傅從來不說他笨也不認為、不讓別人說他笨,即使她看見他不明白她所授,提高的聲音裡也只是對他的擔心,而非責怪。

知道他領悟力差,她就急要的事慢慢的說,複雜的事簡單的說,高深的事淺淺的說。

教他習武也是。師傅並不像之前那些武師,拿了大哥的錢,在他面前比劃一通就讓他依樣練,可是,他甚至連那些動作都沒看清。那些人,他從來沒覺得是他的老師他的師傅過,他們不像她,一招一式帶著他練,半分的不耐都不曾有過,他卡住的地方,她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把著他的手教。

他自己拜的師傅,真的很好,很好。

他一定好好練習,給自己給師傅爭氣,不讓別人有因他笑話師傅的機會,他絕對不會帶累師傅被人低看。

白水鑑心,單一而純淨的孩子把自己和木人樁關在屋裡,依著師傅教授,縛了護手護腳,專注的和“狡猾”的木人樁鬥智鬥勇。

小不點的那些心思,許沅不得而知,此時的她,方踏進正和樓。

樓內並無閒雜人等,想來是六皇子把整座樓都包下來了。

一樓大廳裡坐的是大理寺的人,有的是生面孔,有的略有印象,三五人圍坐著說些玩笑,也有的閒話家常。

臨門的櫃檯裡邊,掌櫃的見一個小姐,後邊跟著個侍女進來,職業性的未張口便先展了笑。

“喲,小姐,不巧得很,小店今日蒙大理寺的官爺們不棄,已經包下來了,勞煩您改日……”

“嗯。”

那小姐面上含笑朝他點了個頭。

雖然已經說了今日場子被包了,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小姐沒明白,那他就再說清楚一點也無妨。

“我的意思是,請小姐另作他選……”

“許小姐來了!”一道激昂的聲音打斷了掌櫃的話。

那是大理寺的人,姓唐。

掌櫃聽了,知道這杏眼彎眉的小姐姓許,竟是受大理寺所請而來。

“大人在樓上,您請!”

二樓,乖乖,那上邊可是六皇子和亓王那樣的人物呀。聽到這裡,掌櫃的一邊咋舌,一邊不由得又多看了兩眼將人記住。

二樓上,大廳裡的人都散著。正和樓樓後就是裕湖,齊腰高的牆上方,是連成一片的窗牖。

人坐在窗下,能從敞著的窗臺直接看到裕湖上的風光。

正是春寒料峭,未出數九時候,所以店家並未將窗戶開啟。

許沅才離開最後一級樓梯,人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二樓都有誰,就被田彬迎著往最裡邊靠牆處請。

“什麼情況?”許沅回頭望望唐騫,但唐騫訕訕的笑了一下,不知怎麼說似的衝她點了個頭,退著溜了。

“嗯?”許沅只好回頭問田彬。

“那個……我家殿下……請小姐幫忙勸勸殿下……”

田彬的話說得雲裡霧裡,把許沅聽得糊里糊塗。但所幸,她已經到了田彬要帶她去的地方帶她去看的事。

“七殿下不是來慶賀六殿下偵破案子的嗎,怎麼主角還沒登場,你自己先喝上了?”

許沅擰眉,一個箭步上前將朝銘宸手中的酒瓶搶過來。

他這哪是喝酒。分明就是在把自己往醉了灌。

朝銘宸被奪走酒瓶,不爽的就要發作,及抬眼見了那人是許沅,一臉的不快來不及隱下,略木然略遲疑的喃喃:“許沅?”

像是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有些失態,朝銘宸將伸出要去反搶酒瓶的手收了回去。

“你來了?請坐!”說話的同時,低頭看了眼自己被酒水打溼的前襟,惱悶的卻又無力的收緊拳頭。

“殿下心情不好?”

許沅從身上掏出棉紗的手帕,身體自然反應的低頭就要去為他擦拭,和他接過來的手在途中貼到。

我不是以前的許沅,他也不是我放不下的人!

許沅如是回過勁來,伸出的手往回縮了一點,將手帕交在他手上後,自己直身後退一步在他對面坐了。

田彬上前,想要接過那帕子給殿下擦拭,但讓殿下一個眼神摒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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