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沅琢磨著,調動所有神經在臉上旋出一個又甜蜜又苦澀的笑:“他傷得很重,又在要害處,我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哪裡還顧得上自己。除了不安和害怕,扯著五臟六腑的那份心疼無限漫開,身上的痛也就感受不到了。”

她可沒撒謊,當時確實是害怕的,只不過朝定瀾的那份鎮定,無形中一直支撐著她,她才不至於慌亂。

“幸好那天將軍不放心京城的佈防,發現不對就一路在後邊護著,要不然,後果我真是不敢想象。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

眼眸低垂,話音驟然停住。

這次,許沅不是特意裝演。

因為她確實不敢相信,如果亓王負傷後落到北羌使團手裡撇開在北羌歷史上名垂千古,撇開北羌大汗賞官加爵,撇開所有關於名利榮耀的加持,單是累著的幾代人的宿仇,他們會怎麼折磨他!

萬幸,他那個人,鎮靜、堅強、勇敢、精敏甚至狡猾,懷揣在心底的堅定信念,這些撐持著他不至放棄不至認命,萬分艱難卻仍舊一步一步堅實的走了過來。

程夫人聽得明白:許沅沒敢設想下去,戛然而止的話裡顯出沉甸甸的後怕感。

程夫人想到丈夫出生入死的過往,想到他幾次命懸一線帶給她的驚懼帶給她的無力和無助,感同身受的撫拍著許沅的後背,輕輕緩緩的低語:“都過去了,沒事了。”

是在安慰許沅,也是在撫慰她自己。

送走程夫人,許沅將藥膏端在手心沉思。

紅蕊進來檢視炭火,見小姐穿著小衣,斜靠在床上出神。被子讓小姐扯到腋下,將胸部下邊蓋的嚴實,但肩、頸,手,全露在外邊。屋裡雖不冷,但終歸不似三伏天,而且,小姐的身子也不是可以任性貪涼的。

“小姐不放心,咱們就不用。反正我們自己請的大夫也是在太醫院任職的,他名聲雖然不大,但依老爺的秉性,老爺願意交往的,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人。”

紅蕊拿走藥膏放到床邊的案几上,把小姐冰涼的手、臂揉揉搓搓捂熱了,放進被子。

“是不放心。”她貌似還和程澤“論道”了一下~他最後就再沒接話,估計不願理一個“為愛衝昏頭腦的瘋女人”發飆。

“你明天拿去惠仁堂,請凌大哥他們看一下。”

保險點總沒錯。

“好。小姐睡吧,別受涼了。”

確實,冬天黑的早,二更鼓落,已給人一種夜深了的錯覺。

“大哥,大晚上的冒雪行動,辛苦你和嫂子了。”

關於許沅的“傷”,他想弄個清楚。

“少主和我之間,不用說這些。”

程澤知道少主不管多晚都會等著,所以聽妻子說完,就先到王府來。

程澤走後不久,朝定瀾的身影也轉眼間消失不見。

許沅細滑如玉的小腿上,傷口豁然。

一身黑淨勁衣的男子拿起案几上的藥,挖出一小坨在指間捻去冰寒,極輕的抹在她傷口處。

床上熟睡的人酣睡中動一動,把頭偏枕到外側。

她在縹緲混沌的睡意朦朧中,鼻尖敏覺的捕到一絲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是“他”!

心心念念不曾尋到的幽冷梅香~

找到他!

還在睡著的人彷彿有意識一樣揮手向他抓來。心融神會的他無奈苦笑,旋即抽身翻出窗外,迅捷的關上窗戶,與夜色合為一體不見。

許沅驟然醒來,簇被坐起,愣怔著,直到眼睛適應了屋內的黑暗。環視一圈,床周圍沒有人,她一手掀開被子,一手從案几上抓了火摺子吹燃,執著明火光著腳下地,屋裡繞了一圈,半個人影都沒有。

難道又像那晚在城外僻靜院子一樣,睡夢中出現了幻香?

自己也算警惕,要真有人進來,怎麼著也會警醒過來。還是說,“他”讓她覺得安全,值得信賴?

許沅掐著眉心閉上眼。

視覺關上,其它幾識就被放大開來。

首先是地板的冰涼,火摺子受窗牖縫裡細風吹動的聲音,然後是單薄小衣下身子受冷漸次冒出的雞皮,接著,在冷冽的空氣中,嗅到抹幾乎再晚一秒就會徹底消散的梅香。

許沅嘴邊浮著笑意睜眼,眼底一掃之前的低落,含了她也不明白的欣喜。

“他”是誰重要嗎?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關懷”、“他的解救”,讓她安心。

許沅復躺回床上,拉過被子的手伸到床尾將藥膏撿過來擰開。

膏體有順著盒子邊上被人用指間舀了的痕跡。果然是動過了。

許沅熄了火摺子,闔眼靜靜的躺著,任嗅覺貪婪的去捉那已經彌散了的香。

而一身黑衣的人,已幾個飛縱消失在夜色之中。

亓王府裡,翟叔隔窗看著少主欠身熄燈躺下,這才邊在心裡嘀咕邊往回走:果然要這樣確認了,少主才會安心。

第二日,臘八,天氣陰沉。

紅蕊沒在案几上看到藥膏,問小姐:“不是要拿去找凌大夫看看嗎?”

許沅正坐在鏡前讓林雅璇整理頭髮,目光望著鏡中的自己,嘴唇上下開合:“不用了。那藥,沒問題。”

紅蕊不明白,不過一夜,小姐怎麼確定了那藥的安全性?不過她沒多問,小姐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的了。

臘月初九,西旻使團辭別,帶著大昱的回禮。五皇子領隊送行,直把人送到城外官道上。

臘月初十,東昌使團辭別,同樣,帶著大昱的回禮,由亓王領隊送出蘇蕤街。

臘月十一,北羌使臣辭別,亓王“誠摯”的留正使多坐幾日以促兩國文化交流,並且親自“護送”正使回使館,交咐親衛好生保護正使的安全。

而其他使臣則由禮部著人送至舉業門外。

如此明顯的區別,京城裡還有誰不知道:西旻與東昌尊重大昱百姓,大昱朝堂自然給予禮待。至於北羌,竟敢借故生事,那就要付出代價!

去副留正,這是許郅的主意。由亓王當著北羌使團和滿城百姓的面,將正使送回使館,則是昱帝的意思。

對於這樣明顯的扣人質的做法,北羌使團裡沒有人吱聲,一路老老實實的走出廱城。

這個現象,讓好多人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北羌的壓制,對北境的安定,亓王以及其統轄的軍士是多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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