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楊菀之,參見郡主。”楊菀之上前行禮。

方才遠遠地一望,只覺得這太合郡主就好像北市波斯百貨裡賣的那陶瓷人偶一般,五官精緻,身上珠翠琳琅卻不顯她俗氣,只有股貴不可言的感覺。楊菀之心下酸澀,相較之下平兒這個皇女跟著她粗布麻衣地過了這麼多年,好像什麼福都沒享到。

和辛溫平相比,辛爾卿雖然年長許多,臉上卻有股孩子般的純真,一雙眼睛清澈又靈動,像一汪清泉,彷彿一眼就能望到底。

辛爾卿也在打量楊菀之。她穿一身灰色官袍,臉上未施半點脂粉,因為奔波而來,有幾縷碎髮落在她額前,一雙兔兒眼好像無波之井,不見半分卑屈。

這便是柳杞之心悅之人。

辛爾卿開口道:“楊工不必多禮,此次是我慕名請楊工上門,早春風寒,還請快些進來吧。”

“下官能得郡主抬愛是下官的福分。”楊菀之抬腳踏進堂屋,將手中的螺鈿漆盒雙手呈上,“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還望郡主笑納。”

辛爾卿微微挑眉,這楊菀之還挺會巴結人?這見面禮給得,盒子看上去還挺有品位,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

其實楊菀之根本沒想到這些,昨日楊楚離說她要給郡主送茶根本就是胡謅的,只是楊楚離後來轉念一想,那人既然打聽了,難免會去證實,那就安排好,免得落下把柄。而且,這抱月茶社要是能跟郡主牽上線,可就徹底騰飛了。

楊楚離能為楊氏姊妹如此著想,得益於辛溫平跟著康夫子學會了不少治人之道。首先恩威並施,雖然捏著別人的死契,卻不像當初對鈿奴那般不信任,而是放任楊楚離去做這個掌櫃經營茶樓,並且給他茶樓每月盈利的百分之十作為薪酬。其次,辛溫平還學會了畫餅。她向楊楚離保證,只要楊楚離能在她手下幹滿十年,她就可以帶楊楚離去消掉奴籍。要知道,楊楚離這種家中犯事被充了奴籍的,要想回歸良籍可不是容易事兒。其實楊楚離原本也沒把辛溫平畫的餅太放心上,但昨日楊大小姐直言她們得罪的人是太子,這倒讓楊楚離生了幾分興致。

他早就覺得他這主家不簡單,但沒想到,得罪了太子還能遊刃有餘地跑到洛陽來讀書當官?她們背後難道真有倚仗?

這麼想著,楊楚離越發覺得自己一定要幫主家和主家背後的勢力打點好這些貴人的關係。他是個很清醒的人,主家對他其實是不錯的,信任他,也給他權力,而主家越好,他日後迴歸良籍的希望也越大。

因此,當辛爾卿開啟那看著就價值不菲的螺鈿漆盒時,楊菀之自己都傻眼了。

楊楚離這不會有些用力過猛嗎!

那螺鈿漆盒用的就是揚州的工藝,分為上下兩層。漆盒外層是黑色,用螺鈿鑲嵌出魚戲蓮葉的花紋,內側通刷朱漆。而漆盒的上層擺了四個牙雕的茶葉罐,分別雕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紋樣是照著楊菀之做的紙樣來的。先前楊菀之只見過木盒的,這牙雕的還是頭一回。那四罐裡面分別是明前的龍井、九曲紅梅、茉莉花和碧螺春,皆是江南的好茶。下層則是木盒裝的精緻茶點,做成葫蘆、石榴等吉祥瓜果樣。

饒是見慣了好東西的辛爾卿也看花眼了,不由嘆道:“這一點心意是楊工幾個月的月俸啊?”

“這是下官去抱月茶社訂的,本來只是想帶點明前的龍井送給郡主,誰知道這掌櫃聽說是給郡主的禮,今日差人送到營造司的就是這樣。”楊菀之笑道。

辛爾卿奇怪地望了楊菀之一眼:“你替別人說好話做甚?我要是你,就把這功勞自己攬著。”

楊菀之心道,這功勞攬在抱月茶社身上可比攬在自己身上大多了,面上卻不顯,只道:“下官多謝郡主提點。”

“……誰提點你了,真是個怪人。”辛爾卿嘟噥了一句,不過看著這抱月茶社準備的見面禮,心情屬實美麗,誰不喜歡漂亮的東西呢!這麼想來,辛爾卿對楊菀之和顏悅色道:“楊工快坐吧,本郡主此次找你來,是想著將這郡主府重新佈置一下。”

“昨日幽蘭姑娘已經同我上司說過了,不知郡主具體想要重新佈置哪裡,喜歡什麼風格,預算幾何?”楊菀之開門見山道。

“這個嘛……”辛爾卿想了想,“你隨便做便是。”

反正她有的是錢。

楊菀之五雷轟頂。

冬工最害怕聽見的是什麼?

隨便做,不滿意,我要是知道我找你做什麼,你到底專不專業怎麼不理解我的意思。

但是這太合郡主一雙清澈的眸子望著她,好像對自己說出來的話的份量一無所知。這簡直是一個冬工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楊菀之有些無奈,但不好當著甲方媽媽的面嘆氣,只得從自己後背的包袱裡取出一本冊頁和一支炭棒,問道:“郡主覺得如今的庭院如何?”

“馬馬虎虎。”辛爾卿也好奇這位楊工有什麼本事,便湊上前去看。

只見楊菀之在紙上勾畫了三兩下,道:“我方才路過中庭,見這中庭的梨花樹長勢很好,只是未免有些孤單,可以在此處疊一假山,種些石斛。”

說話間,楊菀之手中的炭棒已經在冊頁上勾勒出了一棵梨花樹和一片假山。

“不過我覺得此處還是應當添一株槭樹,再種些繡球,這樣一來,春天的時候可以觀梨花,夏天觀繡球,秋天則可以觀葉。至於冬景——”楊菀之又抬手在槭樹後畫了一扇海棠花窗,“在此處開一小窗,在這窗後的庭院種臘梅一株,如此一來,中庭之中,四季之景都全了。”

提筆之間,小園的樣貌已經清晰地落在了紙上。

辛爾卿瞪大了眼睛,直到楊菀之開口詢問她才回過神來。

“郡主以為如何?”

“這、這做出來,能做成這樣嗎?”辛爾卿極力掩飾自己的驚訝,她可是郡主,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要是展現出驚訝的話豈不是顯得她很沒見識!

“這只是下官憑感覺所畫,更精細的需要勘測尺寸後製作成燙樣進行調整。”楊菀之解釋道。

隨後楊菀之又隨辛爾卿去了後院。郡主府其實並不大,是從隔壁的國公府分出的一個大院子,因此只是個三進的宅子,東西各有兩個偏院。西偏院是辛爾卿的閨閣所在,東偏院是下人住所,而主軸線上則分別是花廳、堂屋、書房。在幽蘭的協助下,楊菀之完成了對郡主府的測繪,也從景觀到傢俱陳設給出了全套的初步方案。

辛爾卿望著楊菀之,她突然發現,楊菀之在談這些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

她好像有些理解,為什麼柳杞之會喜歡她了。

鬼使神差地,辛爾卿開口問道:“楊工,你為何會做冬官?”

楊菀之思索片刻,答:“說來怕郡主笑話,下官的父親也是個冬官。其實,在這洛陽城給貴人們做活並非下官本願,下官更希望能為百姓們搭屋修橋。”

辛爾卿疑惑:“那些百姓又何須你來?隨便找個泥瓦匠便能蓋起屋子來,讓冬官去做這個,不是大材小用嗎?”

“郡主說得是,那些能請得起泥瓦匠的自然不需要我們冬官。可下官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許多蓋不起房子的人。”楊菀之柔聲說。“下官的父親在長生元年曾為維揚縣受雪災流離失所的百姓修窩棚,幫助他們度過嚴冬,下官想做和父親一樣的人。”

辛爾卿聞言,卻把眉毛一擰:“我大辛周如今正是盛世,怎會有你說的那樣流離失所之人?荒唐!”

楊菀之和辛爾卿相處半日,只覺得這郡主活在象牙塔裡太久了,有些單純,倒沒有想象中那樣跋扈,只道:“郡主可知道下官一個月月俸多少?”

“略有耳聞,七品官員月俸五兩。”

“郡主以為如何?”

“區區五兩,本郡主每個月從指縫裡漏出去的賞錢都不止這個數!”辛爾卿高傲地揚起了下巴,“我府上的管事一個月都有八兩的月錢!”

“那郡主可知維揚縣的農戶人家,一年能賺多少銀子?”

“怎麼也得有個五六十兩吧?”辛爾卿隨口道,營造司冬官賺得已經很少了,再怎麼著,也不至於比營造司還差。

誰料楊菀之笑道:“十兩。維揚縣的農戶人家,一年只能賺十兩銀子。縣學一年的束脩是二兩十文,郡裡書院是五兩到十兩不等。洛陽城的房子,最破的也要二百兩銀子——這是維揚縣農戶二十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且不提這還是在家中有田產、年歲好的時候。若遇洪災、旱災、蝗災、雪災或兵禍、地動,舍家棄院,無處容身不說,就連生存都是問題。一旦失去了原來的族地,這些人擁有的財產很難讓他們在現有的城池安頓。前朝便有中原百姓因兵亂南遷,在閩南諸地山中佔山為村,自成體統。為善者,隱世不出;為惡者,稱王成寇,為山匪,作惡一方。這都是百姓居無定所之禍患。”

辛爾卿完全聽傻了。

“若是冬官能為這些百姓用最低的成本,造出最實用的屋舍,為他們尋找新的村址,儘快讓他們安定下來,度過難關,也許,辛周朝會比現在更好。”楊菀之說完,對著辛爾卿一拜,“下官學識淺薄,只一點拙見,郡主勿怪。”

“你……可真是敢說!”辛爾卿搖了搖頭。

若是如今站在楊菀之面前的主子換成別人,恐怕楊菀之就要被扣上“對聖人不滿”的帽子了。

“因為在下官面前的是郡主,下官才敢說。”楊菀之一頂高帽子輕輕釦在辛爾卿頭上。

“唉,罷了,確實是本郡主未曾體察過這些。”辛爾卿望著楊菀之,突然產生了一絲挫敗,好像類似的話,柳梓唐也曾說過。她如今心裡對楊菀之的小怨念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反而覺得這個姑娘活得真有顏色。

唉,若是她不是個富婆的話,說不定也能這樣呢。

辛爾卿想著自己一輩子花不光的小金庫,為自己的胸無大志感到憂愁。

她望了望天色,天已經快黑了,楊菀之這邊的初步工作應該也結束了,辛爾卿便道:“楊工今日辛苦,移步花廳吃過便飯,我叫下人護送你回去。”

“下官多謝郡主抬愛。”

郡主府的吃食做得很精緻,看得出辛爾卿是個嗜甜如命之人,桌上的菜餚都是甜口的。好在楊菀之本就是江南人,否則很難面不改色地吃下含糖量如此高的一餐。席間,辛爾卿故作好奇地問道:“楊工是維揚縣人?”

“正是。”

“沒想到這維揚縣真是人才輩出,”辛爾卿說,“今年的新科狀元柳梓唐便是維揚縣人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量著楊菀之的神情,只見楊菀之一愣,旋即笑道:“原來是他!從前下官還在縣學時,與他做過兩年同窗,只不過下官輟學太早。沒想到再次聽見他的訊息居然是這等喜事,想來縣學的先生們都要樂開花了。”

楊菀之說罷,故作喜色,追問道:“郡主,這狀元郎會隨聖人來東都嗎?屆時我定要上門拜訪一番,到時候讓老同學提攜提攜我!”

辛爾卿挑眉望她,內心狐疑:這楊菀之裝傻也是一把好手,到底是她和柳梓唐真的恩斷義絕了,還是另有原因?

楊菀之心裡則大呼,還好自己反應快,要不然可不就把柳梓唐賣了?她可是知道,自己現在被太子緊盯著,是個天大的麻煩,她必須咬死了自己和柳梓唐毫無關係——不僅現在沒關係,過去也不能有關係!

太合郡主到底是皇家之人,她不敢保證她在這裡的一舉一動不會被辛溫泰知曉。

她非常清楚,就像女子之間會計較,男子之間同樣也會相互計較。如今辛溫泰視她為囊中之物,若是知曉了她與柳梓唐有舊,難保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想到這裡,楊菀之覺得胃裡一陣噁心。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緣系開封

沐藍汐月

穿成惡婆婆後,我爆紅娛樂圈

阿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