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久久不曾應聲,楚厭原先綴了些光的眼也重新黯淡下來,只剩下冰冷的外殼。

“小王爺中午想吃什麼?”

良久,低頭小口舀著肉粥的楚厭只聽到姜卿輕輕地問了這麼一句。

鬼使神差地,在本不想回答的內心下,他還是沉著聲說:“有什麼吃什麼。”

姜卿點點頭就出到院子裡繼續昨天的活計。

來到這兒她還不曾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已長的什麼樣,但看到旁人的反應大概就是一張普通老實的臉。

但楚厭就站在屋簷下靜靜看了她的臉許久。

目光一寸一寸地仔細打量著,像是要把她的每個細節全都烙印進心底。

這一生都不忘掉。

姜卿把整理出來的雜草全都堆到院子的角落,又翻了翻土把昨夜從別處順來的花草種子隨意地撒上去。

她沒做過這些事情,但始終有模有樣,看起來得心應手。

做完這些才抬頭觀察天色,估摸著差不多到午時飯點了才邁步去膳房。

姜卿來得早,只有兩個微胖的家丁在嗑瓜子聊天。

“姑娘看著面生,新來的?”

其中一人揚聲朝著姜卿的方向問道。

姜卿回以靦腆一笑,“嗯,還請各位多多照料。”

“哪個院的啊?”

“楚厭小王爺那院的。”

“誒喲.....”

那人聞言臉色一變,轉頭和同伴對視一眼,嫌棄之情絲毫不遮掩。

“姑娘也是命苦,還以為我們幾個守夜班兒夠苦了。”

上夜班就算了,時不時還得像今個兒一樣三班倒,大中午睡不了覺跑來膳房填肚子。

許是對姜卿命苦的憐惜和同情,那人把手中的瓜子一收,往膳房走去。

大約和伙伕關係好,低聲說了些什麼又神氣的扭頭回來朝姜卿使了個眼神,像是在說:姑娘等著吧。

配著擠眉弄眼的模樣有些滑稽。

姜卿也沒料到只是說了兩句話,這個中午的伙食就有了加餐,她又是躬身道歉,趁那兩人去端菜之際就打包好食物跑路。

楚厭早早等在主廳裡,卻不是為了用午膳,桌上放著一本紙張泛黃又卷邊的書籍。

姜卿也不敢打擾他,慢手慢腳地把東西擺弄到桌子的另一邊。

今天中午有兩個加餐的醬雞腿,還有一碟雞肉和素菜。

“小王爺,去淨手用膳吧。”

楚厭看著桌上的菜色眼神有些呆滯。

他很久很久沒吃過這麼好的菜餚了。

自從上上個貼身丫鬟離開後,他就只能每日吃著楚維峰特意命人給他安排的白粥鹹菜。

他還記得那日原先擺在桌上的清粥小菜被楚維峰狠狠打翻在地,他的聲音沙啞又難聽。

“小畜生吃這麼好做什麼?”

之後楚厭就再也沒見過肉了。

姜卿看了他一眼就伸過手去幫他把那本破舊的書合上收起來,好在楚厭沒有再掏出那根削尖的樹幹戳破她的手,而是預設了她的舉動。

一碗肉粥就幾乎把他收買了,讓他卸下防備。

姜卿驀地心中一痛,他真是什麼好的都沒見過,抓到一點點甜頭就屁顛顛地跟著了。

姜卿自已留了一小份菜回到房裡自已吃。

一邊吃著一邊盤算接下來的時日裡要怎麼給楚厭改善伙食。

在長身體的小孩兒每天就吃白饅頭配鹹菜,也只有楚維峰幹得出來這種事了。

等她前往主廳收拾碗筷,就聽到楚厭斟酌著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小王爺,我叫佳茗。”

“姓佳?”

“嗯,佳人的佳,品茗的茗。”

許是想到自已的臉可能和佳人這個詞兒不怎麼搭邊,姜卿說完就感覺臉頰微微發燙。

“.....很好聽。”

比他的好聽。

楚厭抬起打量她的眼睛沒有溫度,眼睫毛又長,勾著那本就微微上挑的眉眼顯得不凡。

哪怕只有八歲,都能看得出若是好好培養那絕不是泛泛之輩。

“多謝小王爺。”

姜卿暫時沒有和楚厭多交流的慾望,那院子裡還有一堆事務等著她處理。

“多大了?”

“.....十三。”

女子十五及笄,她還未滿十五歲就被買入楚府當丫鬟。

好在姿色平平,沒被挑選成府上的通房丫鬟。

楚厭不再說話,沉沉看著姜卿收拾好碗筷又離開院子。

他盯著桌上的某處劃痕看了許久,屋外的太陽直直打在姜卿松過的泥土上,將那點溼潤都吸噬。

隨後他起身向著後院走去。

等姜卿終於拾掇好院子去尋楚厭,就看到他臉頰微腫,嘴角帶著血從後院走回來。

姜卿心一驚,腳步輕亂地上前福了福身,語氣卻聽不出什麼變化:“小王爺這是怎麼了?”

楚厭沒理她,連斜眼瞥一下都不願,回到自已的房中關上門,姜卿跟在他身後被門攔住,只能把手附在門框上又問:“您要是受傷了,我房裡有外敷的草藥。”

她不知道楚厭出去做了什麼,她偷偷往那邊去看過。

後院草叢深處有個直直通往外界的小洞,楚維峰不讓他去夫子那裡上課,就這麼把他晾在偏院裡,府上的人也權當沒有他這個小王爺,只是管家每每都給他配一個丫鬟,大抵是用來監視他的。

姜卿的話落下一點回應也沒有,楚厭進來後就拉上門閂往地上一坐,今天他跑到夫子府外聽課,為了躲著那些王爺世子爬上假山時把手扭脫臼了。

另一隻完好的手在受傷手腕上摸了摸,喀嚓一聲讓他疼出冷汗,痛呼硬生生哽在喉間不願出來。

再多來幾次他就能習慣了。

姜卿在門外只能聽到細微動靜,骨骼復位的聲音清晰,聽得人牙酸。

門框上的手慢慢收回,又遙遙聽到院外有人群走路聲由遠及近。

姜卿連忙轉身去院門瞧,就看到楚夫人領著一群丫鬟往這邊來。

“夫人。”

穿著華貴的楚夫人擦著姜卿的身前經過,帶起一陣濃郁得有些刺鼻的香風。

她端著楚府主母的架勢,容貌可以看出歲月的摺痕留在她身上,興許還有生育帶來的衰頹。

楚夫人如入無人之境般站定到院中,雖然也確實沒有人在,隨後又命人用力去拍打楚厭在的那扇門。

姜卿落在最後看得疑惑,又因身份只能低下身子等著楚夫人發難。

門內一點聲音也聽不到,楚夫人似是耐心用盡,轉過身去銳利的眼直直射向離她最遠的姜卿。

“你就是新來的丫鬟?”

“是,夫人。”

“他今天去哪兒了?”

提起他這個字眼時楚夫人不適地皺了皺眉,連楚厭的名字她都不願說。

“回夫人,小王爺今日除了用膳就一直在房中。”

“——一直在房中?”

那聲音陡然拔高,身旁的貼身丫鬟都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姜卿那張低到陰影裡的臉。

“戶部尚書的夫人今日申時便匆匆進府找我,說她的兒子在夫子府外被人毆打。”

說到這裡她那眉宇幾乎要皺成山川,能讓她在其他人面前丟臉的只有這個下賤胚子生的兒子。

她抬了抬手,原先站在楚厭門外拍門的丫鬟又開始大力動作。

那門就驀地被人拉開,丫鬟一個不察,差一點就摔進門內,好在緊急扒住了門框不曾失禮。

楚厭就站在門口,隔著門檻冷冷和楚夫人不悅的眼神對視上。

楚夫人看到楚厭腫起來的臉頰就像是抓到偷腥的貓一般勾起半邊嘴角,“知琴,給小王爺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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