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不知晉帝會在阿舅那裡,得到怎樣的說辭,只能實話實說。

她不認為自己的心計,能玩得過這位大晉之主,只有不說謊,才能圓回來。

她面容平靜,娓娓道來。

“王卿,你可聽清這小姑娘的話,可還有怨言?”

屏風後走出一人,形容和王閣老很像,只是略顯年輕一些,正是吏部侍郎王守義。

他雙膝跪地,磕了個頭,痛心道:“確是微臣的侄女驕縱過度,有錯在先。”

“但閨閣女兒的錯處,只要關起門來好好教育便是,而謝院首行事也太狂妄了些。”

“這一次若是不處罰,以後旁人怕是會以為,這天下要姓謝了!”

蘇瀾震驚。

這人怎麼什麼話都敢說?

先不說阿舅會因他的話被皇帝猜疑,就是他說這些不也是大逆不道?

詭異的是晉帝聽了竟沒有生氣,這麼好性兒的嗎?

晉帝的手在桌案上輕輕釦著,一聲連著一聲,規律且有節奏。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許久後,他起身。

“朕待臣子不能偏頗,王卿不妨到議政殿,與容與好好對峙一番吧!”

走到門口又側頭看了蘇瀾一眼,他身邊的太監連忙過來,低聲說:“聖上允蘇姑娘去議政殿。”

蘇瀾只能跟著。

“姑娘,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呢。”

蘇瀾心裡冷笑,這恩賜給你要不要?

議政殿內,劍拔弩張。

“謝容與,你怎能如此囂張?看中誰就要誰?哪怕人家有婚約!”

“是啊,強搶人家未婚妻入府,生生氣病了王閣老,真是聖人皮囊,魔鬼心腸!”

“這天下是蕭室皇族的天下,不是你謝容與的天下!憑什麼任你為所欲為!”

“這樣下去,監察院怕不是要凌駕於皇權之上!”

“廢除監察院,還政君王。”

“清君側……”

議政殿內充斥著文臣的喊聲,他們怒視著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的謝珩。

謝珩沉默不語。

他沒穿官服,一身寬大的青袍顯得寂寂又從容。

像書生、像隱士、像聖人,獨獨不像他們口中的奸佞。

晉帝緩步行來,坐上龍椅。

底下驟然安靜。

在他坐上龍椅的那一刻,病弱氣一掃而空,滿身都是帝王威嚴。

“爾等方才的話,是要廢除監察院,讓朕做違背太祖的不孝之人!”

他鋒利的目光逡巡過眾人,剛剛還挺著脖子發聲的人,紛紛低下頭。

“讓諸君出動,朕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卻不想,吵來吵去竟是因為一個小姑娘。”

“若因此廢了監察院,後世如何評朕,又如何看諸位臣公?爾等為何不提,監察院進王家是為揖匪?”

說罷一停,將目光轉向王守義,“王卿,你不說幾句嗎?”

王守義暗中捏了把汗。

兄長病著,為了不要抓撓傷口,太醫給用了昏睡藥,無法理事。

他知曉家中暗衛被捕,又恰逢張文元剛從吏部離開,頓時慌得沒了主見。

差人去求教首輔張大人,張大人是兄長的恩師,讓他先發制人。

只要將謝容與因私慾搶奪蘇氏女之事坐實,謝容與再找出什麼都能咬死是構陷。

還要他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得讓那些暗衛開不了口,監察院水牢,比三司都嚴,毛都飛不進去。

他當即以兄長之名召集各位大人商議,只說了謝容與仗著權勢,強搶侄兒未婚妻一事。

誰知這些人都受過監察院迫害,有丟了財路的,失了襲爵的,還有官職連降三級的。

比他還惱。

當下就集結起來提議廢除監察院,甚至還說人多好辦事,鼓動了國子監學生,現下都聚在太極門外。

“什麼匪徒?”

“王侍郎,怎麼沒同我等說呢?”

眾人納過悶來,痛心疾首,一副被利用了的樣子。

王守義一時成了圍攻物件。

謝珩看著眼前鬧劇,抬頭對皇帝說:“聖上,若是無事,臣便回聽風苑了。”

晉帝一掃之前的陰霾,神色柔和中透出病弱來,他咳嗽幾聲:“你難得休沐,快回去吧!”

“事情還沒解決,謝院首急什麼?”

王閣老被內侍扶著走進議政殿,他面色慘白,雙目無神,彷彿一夕就蒼老很多。

“臣參見聖上。”

晉帝盯住王閣老,徐徐道:“既病了,怎麼不好好養著?”

“臣想把事幫陛下理清楚,免您受了矇蔽。”

晉帝的眼睛一眯,故意拖長了調子:“朕是天子,哪個敢矇蔽朕啊!”

眼睛定定地落在謝珩臉上,嘆息道:“容與坐。”又看著王閣老,“你也座。”

兩人行揖禮謝恩,宮人抬來的座位,一左一右,堪堪對立著。

王閣老入座後用眼尾瞥著謝珩,冷冷道:“謝院首在我府上抓住匪寇,老夫還沒來得及道謝。”

謝珩垂眸不理會,倒是站在他身邊的張文心頷首,坦然道:“份內之事,王閣老客氣了。”

“一碼歸一碼,謝過了,我們便來算算您奪人的賬。蘇氏女在門外,臣請將她帶到殿上對峙,以還微臣清白。”

“呵。”謝珩輕笑一聲,“我朝二品大員的清白,何時需要一個小姑娘證明了?諸位不覺得好笑嗎?”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王閣老呵呵笑了起來,“謝院首若是心裡沒鬼,何懼對峙?”

謝珩嘆氣:“本院只是不想牽連無辜人罷了,既然王閣老執意,那便請吧!”

蘇瀾被帶進議政殿。

兩世為人,這是她第一次,踏進專屬男人的名利場。

這裡容不下女人。

更何況一個出身不高的小姑娘。

可她一點不慌,因為怕只會讓人嚼得骨頭渣子不剩,也因為阿舅在她身邊。

“臣女見過陛下。”

她行女禮,落落大方。

晉帝尚未開口,王守義已經厲聲訓斥:“沒規矩的東西,面聖為何不跪!”

其實跪也沒什麼,畢竟上頭那位是天子,可現在蘇瀾不想跪在這些作踐她的人面前。

她抬眸看向龍椅上的人,眼神稚嫩,顯得很懵懂。

“陛下召臣女進宮,是為罰跪嗎?臣女是苦主,還要在欺辱我的人面前跪著陳情?”

“今日之事既起源於臣女與王家的矛盾,那麼王閣老是否該同我一起跪才公平?”

當下眾人看著她的眼神就變了,無形中在透露一種資訊,蘇氏女沒教養。

一介女流,跪都不願意,不柔順,不知禮,也就是佔了臉的便宜,不然誰願意為她掰扯?

王守義更是當下急眼:“放肆!聖書有云,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地君親師,如何能跪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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