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荔枝
衛懷朔當然知道，自已從來都不是好人。
他手上鮮血沾盡，根本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君子。
為了復仇，他可以用盡一切殘忍手段，只為把該死的人全都拖入地獄。
可他頭一次，面對自已蹦出的壞想法，生出鄙夷。
他回神，視線定在幾乎被完全染紅的手掌，鮮血逐漸冷透，越發接近他的溫度。
趴在地上的風鐸，仍舊在痛苦的哀嚎。
靈脈震裂，金丹捏碎，此生與修仙再無緣分。
當最後一點靈力也散入晚風之中時，風鐸原本看上去三十來歲的樣貌，瞬間變了。
變成了頭髮花白，眼睛渾濁 ，骨瘦嶙峋的老人。
可他仍舊在變得更老。
他本已好幾百歲，由於修仙，這才一直保持著年輕樣貌，如今靈力盡數耗盡，自然會越來越老。
直到所有器官盡數衰竭，就地老死。
顫顫巍巍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衛……懷朔，你……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氣若游絲，彷彿下一刻就會斷掉，牙齒一顆顆掉下來，落在了血泊之中。
衛懷朔心情愉悅，輕笑出聲，“你只會說這一句嗎？”
“這樣的詛咒，我聽過太多太多次了，耳朵都起了繭子。”
他蹲下身，似在欣賞對方破防的表情。
他頭一次為了保護別人而殺人。
這種感覺……竟然還不錯。
他微微彎唇，明明是很好看的笑，卻說出如此不合適的話，“遇上我算你倒黴。”
“早點投胎吧。”
話音才落，雪白薄刃一閃而過，直朝要害而去，頃刻間，割斷了他的喉嚨。
他用清潔術擦去了手上的血，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尋來一片薄薄的草蓆，丟在了屍身之上。
至於為什麼遮掩，是怕某人看見，該做噩夢了。
他用術法換了身乾淨衣裳，月白錦袍，是他尋常很少穿的顏色。
此刻與皎月相映，將他身上的殺氣遮掩不少。
一副足以騙人的溫潤模樣。
做完這一切後，已是五更天，夜色已沒有那麼沉，月亮輪廓也越發淺淡。
他轉身進了結界，推開小木屋的門。
映入眼簾的，便是床板上鼓著的一個大包。
楚亦將自已完全裹進了毯子裡，連個頭都沒露。
衛懷朔走上前，在木板床前站定，“要不要吃荔枝？”
聲音與前幾日相比溫柔許多，比起往常的距離感，此刻音色溫和，很像是哄人。
木板上原本還在蛄蛹的“大包”停止了蠕動，將頭從毯子中伸出來，對上了衛懷朔恢復漆黑的雙瞳。
那雙眼好似能將他看穿。
楚亦很難形容自已此時此刻的心情。
簡直能用“欲哭無淚”四個字來形容。
沒錯，人是方才清醒的，臉，也是方才丟完的。
沒有那些狗血言情小說裡面“失憶”的橋段，方才受體質控制所做的一切事，都如此清晰，歷歷在目。
楚亦捂住自已的臉。
丟臉簡直丟到姥姥家了。
反派會不會認為他是需要人愛撫的小零啊？？
楚亦只覺得頭頂冒火七竅生煙，真想一頭撞成腦震盪，直接撞成失憶才好。
看著楚亦的動作，衛懷朔也知，他已經恢復清醒了。
是在……害羞嗎？
衛懷朔眼中光芒微動，變出了顆荔枝，並未用術法，而是親手剝了一顆，遞到他唇邊。
“渴了吧？”他笑，“方才你一直說個不停，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放在心上。”
楚亦微囧。
雖然反派說不放在心上，可他還是沒臉見人。
方才那個一直在表白的傻13到底是誰啊？
肯定不是他楚亦！
還有他的初吻！
初吻也交代出去了！
血虧。
楚亦垂頭喪氣，不肯起身，可鼻尖下的荔枝甜香濃郁，誘得人好想吃。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瓣，只覺得自已整個人都要被燒裂了。
經過一晚的發瘋，說不渴是不可能的。
基本需求在臉面面前，不值一提。
楚亦微微傾身，咬住了荔枝，果肉汁水在唇齒間炸開，甜香滿溢。
他將荔枝核吐在了自已手心，隨後裹著毯子坐起身，期待地看著面前的反派。
“……還有嗎？”
似害怕對方厭煩自已，連忙加了一句，“我可以自已剝的！”
衛懷朔在床沿坐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手，突然多了個大筐子。
裡面裝了滿滿一筐荔枝。
“我放在儲物戒用鬼氣保鮮，想吃多少都可以。”
說著，他拿起幾顆，一顆顆親手剝開，然後投餵到他嘴邊。
衛懷朔剝荔枝的速度很快，甚至超過了楚亦消滅的速度。
於是，楚亦嘴裡塞了兩顆，手上捧著三顆，吃了個爽。
一口氣吃了十幾個後，就連喉嚨都染上了甜味，楚亦將手中最後一顆遞給了反派。
“師兄也吃。”
衛懷朔掃了眼那荔枝，眉梢微揚，“借花獻佛？”
“師弟若是誠心，怎麼不親手剝一顆給我？”
楚亦一想也是。
天下哪有免費的勞動力？
再說了，反派服務他這麼久，他也該服務反派一次。
於是他吃掉最後一顆荔枝後，伸手拿了一顆，認真剝了起來。
三下五除二，一個圓潤飽滿、晶瑩剔透的荔枝就剝好了。
他將剝好的遞到對方唇邊，“嘗一顆，很甜的。”
衛懷朔吃了。
在認識楚亦以前，他其實很久未吃人類的食物了。
倒是經常喝酒，有的酒又烈又苦，可他卻習以為常。
因為不會有比他的人生更苦的東西存在。
可認識楚亦後，喝過他親手泡的茶，早起買的糕點，如今，還有喂到他唇邊的荔枝。
他早知道是甜的。
他也不喜歡吃甜的。
而不喜歡並不是真的不喜歡，是不敢奢求。
可現在，曾經的那份不敢奢求，就在唇邊。
香甜的荔枝味在唇間綻開，不同於指尖的粘膩，入喉時，是清甜爽口的。
的確很甜。
難怪，他會喜歡吃。
“好吃嗎？”
衛懷朔側過頭，與那雙乾淨漂亮的眼相對，輕點了頭，“很好吃。”
看反派好似很喜歡，楚亦又快速剝了一顆，笑嘻嘻遞到他嘴邊，像逗小孩似的，輕輕“啊”了一聲。
衛懷朔抬手，輕握住楚亦手腕，溫熱與涼意相撞，引得楚亦一陣顫慄。
隨後，衛懷朔低頭，吃掉了第二顆荔枝。
似想起了什麼，楚亦本來逐漸自在的心，又一次瘋狂亂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