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很驚奇，今天的人數居然比昨天要多一個，以為是自已數錯了，擦乾眼睛上的眼屎，再數一遍，還是九十一，難道是昨天自已數漏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和自已記憶中的人像一一對應，突然，人群中有一個生面孔，女孩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蓬頭男人身上，她清楚的記得，他們這行人之前從沒有這樣打扮的乞丐。
每日都會更加留意這個男人的行為舉止，發現這個人完全就是塊木頭，只知道兩眼無神的朝前走，長官說停他馬上坐下休息，不吃也不喝，幾天下來，女孩從未見到這個男人喝過哪怕一口水，吃過一口飯，甚至也沒見他躺下來休息過，只會在地上靜坐，忍不住把這個秘密分享給爺爺。
“爺爺，旁邊那個叔叔好奇怪，他好像不用吃東西，也不需要睡覺。”
“傻囡囡，你在說什麼傻話，人怎麼可能不吃不喝呢，不吃不喝的那都是神仙，還有，別老盯著人家看，這樣多不禮貌。”
小女孩撅起小嘴，靠在爺爺的肩膀上睡著了。
爺爺雖然嘴上這麼說，自已卻也忍不住對那男人多看上幾眼，他很早就注意到這個不速之客，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安。
一天中午，長官像往常一樣選好地方休息，爺爺讓小女孩不要走動，自已去排隊領午飯，女孩點頭敷衍，趁著爺爺不在身邊，轉頭就去找那個蓬鬆頭髮的男人，見他還是嚮往常一樣坐著，絲毫沒有起身吃東西的打算。
女孩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躡手躡腳的來到他身前，盯著他那張臉看了許久，見他沒有半點動靜，這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個，請問一下，請問你是神仙嗎，我從沒見你吃過飯。”
男子還是閉眼坐著，沒有任何回應，小女孩一連問了幾遍，見他不搭理自已，鼓起勇氣，走到他跟前，輕輕的朝他的頭髮吹氣，就這樣一連吹了好幾分鐘，終於讓他再也忍受不了，這小姑娘真無聊，男子睜開眼睛。
“小妹妹，我不餓，你回去好好坐著吧。”
女孩見男子總算願意回應自已，表現的很開心。
“耶！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你真的不用吃飯！你是神仙嗎？我爸爸媽媽以前和我說過，神仙是不用吃飯的。”
“不是。”
“哦...”
女孩的口氣略帶遺憾，突然又想到些什麼，繼續追問到。
“那你認識天神嗎？我爺爺說，我爸爸媽媽就是被神仙帶走了，能不能拜託你讓神仙轉告我的爸爸媽媽，就說囡囡很想他們，讓他們快點回來好不好。”
“不認識。”
女孩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澆滅，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情緒湧上心頭，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男子不再理會她，閉上眼睛，不關我的事，別站在我旁邊，不是我弄哭的，千萬別找我麻煩。
老爺子排了老半天隊，總算是輪到他。
“軍爺，軍爺，嘿嘿，您行行好，今天再多給我點吧。”
“老頭，我說你怎麼天天來這煩我，別人都沒意見，就你屁事多，你和你孫女兩個，能吃得下多少，再說我不是都按照兩個成人的分量給你了嗎。”
“哎呀，孩子還小，她現在還在長身體呢。您就行行好，多給點吧，就再多給一點。”
“行了行了，再多給你一個，別跟我擱這磨嘰，再吵的話你們倆都沒得吃。”
老頭見狀，也是見好就收，不忘給軍官賠笑臉。
“好嘞好嘞，那我不打擾您了。”
拿著兩人的午飯興沖沖的往隊伍後走，靠著自已這張老臉，這一路上從沒餓過肚子，走到一半就聽到女孩的哭聲，這聲音怎麼聽著這麼像囡囡？加快腳步，擠過人群，果然是自已的孫女正站在那個蓬頭乞丐面前嚎啕大哭，急忙趕過去。
“囡囡！爺爺在這呢，乖噢，別怕，爺爺幫你把壞人打跑。”
衝著那乞丐叫嚷。
“你要幹什麼，她只是個孩子，你欺負她做什麼？”
圍觀的眾人也紛紛指責起乞丐，他們早就看這個邋里邋遢的乞丐不順眼，正好，趁此機會把一路上的悶氣都撒在他身上，各種惡毒的咒罵聲不絕於耳，乞丐全裝作沒聽見，一動不動的坐著，長官見隊伍裡鬧哄哄的，走過來檢視。
“你們不吃飯在這瞎嚷嚷什麼，想幹嘛？造反啊？”
老頭見是軍官來了，趕緊上前尋求幫助。
“軍爺，您過來評評理，我就去排隊拿個飯，把我孫女留在這休息，這才過了多久，我孫女就被這乞丐整的嚎啕大哭。”
周圍的人也紛紛作證，長官一聽，胸中升起一股正義之氣，大跨步走到乞丐面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明明自已啥也沒做，還是沒能躲過這頓毒打，果然，自已是先天嘲諷聖體麼，所有人見到自已都會忍不住要攻擊自已。
“你個破乞丐，別在本大爺這裡找事知道嗎？你個大男人欺負人家小姑娘也不害臊，再不老實老子一刀砍了你。”
乞丐躺在地上，沒有哼半聲，嘴巴略微張開，像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自他出生以來，周圍所有人都叫他乞丐，起先他不知道這個詞的含義，只知道跟在那些年長的乞丐屁股後面去翻垃圾，直到有一天，那些乞丐在偷東西時被巡邏計程車兵發現，他們把這小乞丐撇在原地，各自翻牆逃走。
他傻愣愣的站在那發呆，下意識把偷來的饅頭塞進嘴裡啃，他實在是太餓了，他不明白自已找東西吃有什麼錯，如果街上有人願意發饅頭，那自已也就不用去偷東西了。
那是他生平挨的第一頓打，也是日後無數頓毒打中最為輕鬆的一次，他被人打的縮成一團，身體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周圍的人見他被打的皮開肉綻，這才滿意的離開。
回到乞丐窩裡連續睡了兩天，身上的傷疤就自動消失不見。從那之後，士兵看到他一次，就要揍他一頓，小乞丐也不躲閃，反正自已也感覺不到疼痛，如果這樣真能讓他們感到快樂的話，自已倒是沒所謂，他們似乎很厭惡自已偷東西吃這個行為，既然這樣，那以後自已不吃東西，這樣總行了吧。
餓肚子的前幾天肚子還會感到有些難受，再到後來時間長了，自已對吃東西這件事已經完全免疫，哪怕是別人端著香噴噴的飯菜蹲在自已面前大口咀嚼，也絲毫勾不起自已的食慾。
他不知道自已是怎麼稀裡糊塗的進入這個隊伍的，明明在乞丐窩裡睡的好好的，一覺醒來身上都是鎖鏈，身邊全是陌生的面孔，以及滿臉橫肉的軍士。這倒也沒什麼，只要不影響自已睡覺就好，他覺得自已每天做的夢都很精彩，只是醒來之後全都記不清楚了。
今天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一路上走的好好的，非得要來跟自已搭話幹什麼，果然，只要有人來跟自已說話，最終都會導致自已捱打。
“你他媽瞎嘀咕些什麼呢？是不是在那偷偷罵老子呢？嘿，我問你話呢，你難不成還是個啞巴？”
長官對準他的肚子猛地來上幾腳，見他還是不出聲，這才滿意的離開，臨走前還不忘叮囑身邊的眾人。
“這乞丐要是再惹事，你們直接告訴我，下次我一定砍翻他的腦袋。”
在眾人的一片歡呼中，長官雄赳赳氣昂昂的像一位英雄般離開。
小女孩見男子被打倒在地，本想告訴那軍官他其實沒有欺負自已，只是自已越想越傷心，這才嚎啕大哭，可又被那軍官嚴厲的模樣嚇住，不敢開口說話，只能偷偷把事情的始末，講給爺爺聽，自已只是太過思念爸爸媽媽了。
爺爺聽完，半天沒有說話。
“囡囡啊，還記得爺爺之前跟你說過，希望你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記得，做一個善良的人。”
“那如果有人因為你被其他人誤會，受到傷害，你應該怎麼做啊？”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
“我應該去向他道歉。”
“嗯，你去吧，哦還有，把這個饅頭帶過去給他吧。”
女孩用小手捧起兩個饅頭，小心翼翼的走向坐在地上的男人，生怕饅頭掉到地上，他的嘴角未乾的血還在不停的流淌著，走到他面前，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做足心理建設後，大聲對周圍眾人喊。
“大家聽我說！”
旁邊眾人好奇的看過來，還以為是乞丐又在欺負這小姑娘，幾個好事的傢伙已經準備好去給那軍官報信。
“剛才這個叔叔沒有欺負我，你們冤枉他了，叔叔對不起！”
切，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眾人頓時沒了興趣，不再理會她。
坐在地上的乞丐忍不住睜開眼，小女孩的行為讓他感到有些很外，自已受到過的毒打和咒罵實在太多，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別人維護過自已，上一次有人替自已說話是什麼時候來著？
“這個饅頭是我給你的賠禮，叔叔你應該好久沒吃東西了吧，真的不餓嗎，還是吃一點吧。”
乞丐伸出手接過乾乾淨淨的饅頭，盯著饅頭看了半晌，嘴裡吃力的吐出“沒關係，謝謝你”幾個字。因為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乞丐都快要喪失正常交流的能力了，饅頭散發出的香氣激發出他的胃口，終於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咀嚼起來。
女孩見乞丐終於開動，也學著他的模樣，盤腿坐在地上，雙手捧著饅頭啃了起來，吃的滿嘴都是饅頭星子，將巴掌上最後一點殘渣舔完，露出開心的笑容。
男人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不自覺的咧開。
“哇，叔叔，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誒，你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多笑哦，我爺爺說，愛笑的人都能長命百歲。”
男人有些尷尬的撓頭，機械的點一下頭，接著作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作為回應，小女孩看他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這笑聲貫穿人群，傳入山谷中，久久不絕於耳。
從那以後，小女孩每次午飯時便跑來找這陌生乞丐，跟他一起盤著腿並排坐著，吃完便東問問西瞅瞅，起初收到的回覆只有不知道、是或不是、不認識之類的簡短答覆，在小女孩樂觀情緒的帶動下，逐漸被她這種話癆屬性感染，嘴裡蹦出的字越來越多，雖然大多數時候說出來的話聽起來雲裡霧裡的，但是小女孩還是很開心，終於有一個除爺爺之外願意陪自已說話的人。
一天中午，他們像往常一樣並排坐著啃乾糧，小女孩把頭一歪，隨口一問。
“你知道我們會被帶到哪裡嗎，我感覺我們已經走了好遠好遠。”
“去哪兒都是一樣的，對結果沒什麼影響。”
“哎呀，你又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當然有區別啦，如果把我們帶去城市的話，我們不就可以吃到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嗎。”
說完站起身，聲情並茂的對乞丐描繪城鎮的模樣，乞丐只是靜靜的聆聽，時不時點頭附和一下，女孩說的有些口渴，又盤腿坐下。
“其實這些我也是聽爸爸媽媽說的，他們帶我去城裡的時候，我正好趴在他們背上睡著了...”
“你很想你的爸爸媽媽嗎？”
“對啊，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他們了，有時候想他們想的睡不著，一開始我還會偷偷的哭，但是爺爺跟我說，我現在是大人了，大人是不可以哭鼻子的，現在我只會難過一小會兒。叔叔，你想你的爸爸媽媽嗎？你說，我們以後還能見到他們嗎？”
乞丐在腦海中想象一下父母的模樣，只能看到兩個模糊的身影。
“嗯，一定會再見面的。”
“對吧對吧，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我跟你說...”
女孩的嘴就像機關槍一樣，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乞丐很好奇她怎麼能有這麼多話可以聊，兩人的關係在這趟漫長旅途中變得日益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