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板兒何以在前八十回僅出場兩次，有何玄機？

《紅樓夢》有很多起配角作用的小人物，有的還不起眼，出場也不多，稍不注意，就忽略過去了，覺得可有可無，不用留心關注。

其實不然。這些小人物不可或缺，也是書中重要的配角，讀懂了他們，才能更加全面感悟名著何以是百科全書式的偉大作品，何以是獨一無二的＂紅學＂專著那樣歷久彌新。

前八十回僅僅出場兩次的板兒，就是這樣不容忽視的小人物。正是有了板兒的兩次出場，劉姥姥得到接濟才順遂圓滿，才彰顯劉姥姥大智若愚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憨厚形象，才有後四十回＂金陵十二釵＂排名第十的巧姐命運歸宿的遙相呼應。

可見，《紅樓夢》前八十回僅僅出場兩次的板兒，並非可有可無的小人物，他起著重要的配角人設定位，有著關鍵的伏讖作用呢。

我們不妨就從板兒僅有的兩次出場聊起，看看有何玄機。

一、板兒的出場

《紅樓夢》第六回話及無奈之下的劉姥姥與窮得丁叮噹響的女兒女婿商議，怎樣去豪門賈府＂打秋風＂好過冬時，女婿王狗兒轉而央求岳母劉姥姥去走一趟，還教了一個法子：＂你竟帶了外孫子小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樁事，我們極好的。＂

原來王狗兒的親兒子板兒，此時還只是五六歲的小孩子。

由年老的岳母劉姥姥帶著年幼的小外孫板兒登門上府乞求施捨，當然是伸手要錢的最好組合方式，遠比年輕力壯的女兒女婿前去討要好得多。

畢竟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家，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容易得到好心人的同情，尤其對還曾連了宗的豪門賈府，又曾有幫過忙的交情，估計成算更大。

再不濟，權作窮苦的祖孫倆去侯門公府見見世面也好。

就在這樣自我打氣的議定下，次日一大早，劉姥姥便領著小板兒步行去了榮國府。書中還特別交代，劉姥姥出發前，＂又將板兒教訓了幾句＂。

這情形是不是像極了小時候的孩子去體面的親戚家拜訪？父母深怕有傷自尊，向孩子不停嘮叨，反覆綁咐注意這注意那一樣小心翼翼。

其實，這更多體現了大人心裡的慌張足促，不過是拿孩子遮掩罷了。因為＂一無所知＂的孩子，可以減輕或者擋住大人的一些尷尬。

說穿了，也就是拿孩子當擋箭牌，讓自已卑微而又好強的自尊好受一些。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帶上小板兒，就是這樣。正是有了小板兒的出場，使得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有趣起來，也起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

當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真心幫忙，帶著劉姥姥去見管家王熙鳳時，榮國府的奢華還是讓精於世故的劉姥姥飛紅了臉，便借小板兒＂吵著要肉吃＂打了他一巴掌，得王熙鳳問話後，又趕緊讓躲在身後的板兒出來回話。

這段描寫也真真有趣極了，小板兒這個懵懂的鄉下頑童形象一下呼之欲出：＂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由此，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打秋風＂便有了彼此可以意會的話頭：＂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裡，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

劉姥姥順勢又推小板兒，＂你那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作啥事來？只顧吃果子咧！＂

精明的管家王熙鳳頓時明白劉姥姥的來意，便令人抓些果子給板兒，緊接安排傳飯，待劉姥姥和板兒吃過飯後，又以給板兒做冬衣為由，節濟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還友善地給了僱車回去的一串錢。

寒酸的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終於實現預期目標還得以體面而歸，板兒的作用可見一斑。

二、板兒的二次出場

不過，板兒隨外婆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作用不僅僅如此，還有人情小說的再現及重要的伏讖作用。

為《紅樓夢》三十九回劉姥姥領著小板兒＂二進榮國府＂感恩還情而來種了草，因王狗兒一家得到賈府節濟後，順利過冬，還＂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疏也豐盛＂。

於是，質樸厚道的劉姥姥便將頭茬新鮮的野菜倭瓜棗子之類的野意兒，摘了幾口袋，又領著小板兒親自送到賈府給太太、奶奶、姑娘們嚐鮮，以表窮心。

書中將此情節寫得很是精彩紛呈，整整用了四回詳寫了二進榮國府的劉姥姥如何得到老封君賈母的熱情接待，又是怎樣一覽大觀園，如何去櫳翠庵品茶，臨別還得到一百零八兩銀子及若干乾果衣物的饋贈。如此特別多的資訊量還讓人眼花繚亂的場景描寫，讓人體驗貴族生活繁複講究的同時，倍感人情社會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寶貴與重要。

小板兒的二次出場雖著墨不多，也很關鍵，大有玄機。

四十回一筆帶過板兒在榮國府略熟後得佛手把玩，四十一回裡就呼應勾勒：

＂忽見奶子抱了大姐兒來，大家哄他玩了一會。那大姐兒因抱著一個大柚子玩，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大姐兒便要。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給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給他才罷。那板兒因玩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見這個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玩，且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四十二回又別有玄機地提寫劉姥姥辭別前給大姐兒取名巧姐。

因王熙鳳見大姐兒病了，想著富貴人家的孩子得窮養，便請劉姥姥給大姐兒取個名字，借鄉下窮苦老孺劉姥姥的高壽祈福，這樣大姐兒可以健康長大。劉姥姥便根據大姐兒七月初七趕巧的日子，給大姐兒取名巧姐。

表面上看，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不過就是感恩還情。板兒與巧姐的邂逅玩耍，也只是體現兩個孩子＂頑童＂的生動形象。劉姥姥趕巧遇上給巧姐取名，就是順手人情而已。

似乎板兒二次出場可有可無無關緊要，還沒有第一次出場的作用重要。

三、板兒第二次出場的重要性

實際上，曹公之所以不吝筆墨大書特書劉姥姥領著小板兒二進榮國府，除了凸顯榮國府奢華的貴族生活，淋漓盡致展示人情世故外，還有一個＂草蛇灰線、伏筆千里＂的手法呈現，這就是板兒與巧姐的玩耍及巧姐得名潛藏著的重要寓意。

板兒得佛手玩，巧姐抱柚子玩，見著板兒手裡的佛手，便要玩佛手。於是，巧姐得到佛手，板兒得到柚子。

兩頑童的玩具瞬間轉了手，實際上是很重要的情節暗示，相當於板兒與巧姐幼時就交換了定情信物，伏下長大後的註定姻緣。

以佛手和柚子做成的玩具，哪裡只是玩具那樣簡單？這就是＂物讖＂，佛手又香又吉祥，諧音＂福壽＂，象徵多福多壽；柚子又稱香橙，是團圓果。如此潛藏的重要寓示，實際上就是預告未來的故事情節，對重要人物＂金陵十二釵＂之十的巧姐最終的命運歸宿作了巧妙的預設。

曹公還擔心這樣＂識語式的文學表達＂，讀者不明白，又特別安排了劉姥姥給巧姐取名，並留下三段重要的脂批：

在板兒要佛手處夾批：＂小兒常情，遂成千裡伏線。＂又在板兒得柚子後強調：＂伏線千里＂，在板兒玩耍柚子時緊接夾批：＂柚子即今香圓之屬也，應與緣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兒之戲，暗透前後通部脈絡，隱隱約約，毫無一絲漏洩。豈獨為劉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畫工。＂

這些脂批啥意思？

迴轉看第五回關於巧姐＂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的圖畫，及＂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的判詞，如此環環相扣的遙相呼應，巧姐的命運也就豁然開朗，不言而喻了。

可見，板兒第二次出場，有著極為重要的資訊指引，也至關重要呢。

遺憾的是，《紅樓夢》後四十回高鄂續書，卻把巧姐的最終命運歸結為劉姥姥作媒，嫁給了一個周姓財主的兒子。這有悖曹公原意，後來被劉姥姥傾家蕩產搭救的巧姐，其實是與板兒結為夫妻，過上男耕女織清貧簡單的農家生活，這樣才符合人設定位，也是板兒出場的終極意義所在，才能圓滿詮釋＂金陵十二釵＂終究是紅樓一夢萬境歸空。

否則，板兒出場的意圖就很蒼白，巧姐也成不了萬豔同悲的＂金陵十二釵＂，《紅樓夢》只能是一部普通的古典小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