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尚書府,阿零就這麼搖著絹扇,一路走馬觀花地四處看看,腳步跟在一高一矮兩位官差身後,卻並無半點赴案的意思,倒像是被保鏢護著正愜意地逛著集市。

鬍子官差見她毫不在意,心裡不由得泛起嘀咕,將身旁的高個官差一把拽過。

“陳三,你說,咱們會不會真的抓錯了人?”

鬍子官差回頭瞥了阿零一眼。

“這女人雖有些瘋瘋癲癲,可畢竟是那蕭尚書的嫡女,若是萬一有什麼誤會...”

鬍子官差用胳膊肘懟了高個兒一把,“巡捕司自是不會錯,總捕大人更不會錯。到頭來,‘錯’的就只是咱倆了。”

“哎!想那麼多做甚!”

高個子官差一面說,一面拽了一把褲腰。

“咱們這行當,說到底與那些殺人越貨的沒啥兩樣,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

說著,他把嘴裡的痰啐在地上,“只是沒人家掙得多罷了。”

話音一落,幾人腳步停在一座敦肅的朱漆大門之前。

‘巡捕司衙’四個大字高懸在大門正上方。

鬍子官差轉過身,腦袋一歪,朝身後的華服少女做了個“請”狀。

阿零仍是滿不在乎地笑笑,搖著扇子邁著款步,路過那匾額時,淡淡扔下一句。

“字寫的也忒醜了些,比前面幾家衙門可差遠了。”

-

“帶蕭氏女上堂!”

光線渾濁的府衙正堂上,一灰黑色長衫的中年男人手持驚堂木,在桌上狠狠一拍,霎時震起一片薄薄的灰塵。

立在堂中左右列著八名衙役,皆是膀大腰圓、凶神惡煞。

眼前此狀,若是尋常女子見了,縱使能撐著身子立住,怕也得抖上三分。

卻不料阿零步子輕巧,如入自家一般輕車熟路,跟著一高一矮兩人,身子一扭進了殿,便自顧自往側邊椅子上一坐。

堂上的長衫見此便是一愣,略微一滯,朝堂下在阿零對面坐著的一年輕人望了一眼,便是怒斥道。

“大膽刁婦!進了巡捕司衙門,竟敢不跪?!”

阿零抬手用扇子掩面,輕笑一聲。

“我一非原告,二非人犯,為何要跪?”

說罷,伸出扇子朝對面椅間的年輕人一指,“他不是也沒跪麼?你們這巡捕司的規矩,難不成不是用來懲惡揚善,而是用來分辨男女?”

“噗...”

話音一落,堂下乍起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

“肅靜!”

堂上長衫眉頭一皺,又是“啪”的一聲驚堂木。

“蕭氏!念你身為朝廷要員之女,本官今日便免了你的跪,但你牽涉要案,本官問話,你須得如實招來!”

“招,什麼都招。”

阿零笑著應道,“那也得叫我知道,我究竟犯了何事才成啊,否則沒編到大人您的心坎上,可如何是好。”

“哼!”

堂上長衫不屑地一嗤,便又是“啪”的一聲。

“帶原告上堂!”

話音一落,便有一佝僂著身子一臉苦相的中年男人跟在衙役身後,戰戰兢兢地走來,沒等抬頭看人,先“撲通”一聲跪在堂下。

“原告薛管事,抬起頭來!”

鼻子眼睛皆是喪氣的男人緩緩抬頭,阿零一見,這不正是那日引著自已上了二樓雅間的雲裳閣管事嗎?竟然是他?

“數日前,你所報雲裳閣遭匪一事,現已有了眉目。你抬頭好生看看,當日二樓上的女子,可是此人?”

苦瓜臉的男人沒敢轉面,只從余光中朝阿零瞥了一眼。

“回... 回大人,正是此人。”

“好!”

堂上長衫鬍子一撫,便草草言道,“那此案便簡單了!你,蕭氏女,因不滿雲裳閣的裁衣,與鋪中夥計於二樓雅間內爭吵起來,繼而心生憤恨,召來同夥賊人,對雲裳閣大肆損毀。”

言到此處,他從驚堂木下抽出一頁紙,照著唸到:

“...致雲裳閣二樓雅間毀壞、房頂與地面損毀三處、頂柱倒塌、廊簷斷裂四根、屋瓦坍脫破碎八十四塊...”

阿零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卻被堂上長衫抬掌止住。

“...及,汙損各色布匹、成衣、絲線共計摺合白銀一千一百六十三兩。”

話音一落,堂下便泛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響。

堂上長衫老爺像只烏龜似的伸長脖頸,半個身子越過長桌,朝跪在地上的苦瓜臉問道。

“薛管事的,本官說的可對啊?”

堂下的男人便是“啪”得一聲伏在地上,“稟大老爺,正是如此... 求大老爺給草民做主啊!!”

阿零將手中的絹扇轉了轉,又看了眼對面不發一語,只端著茶杯喝茶的年輕男子,心內頓感十分疑惑。

“蕭氏!”

阿零被長衫厲聲一喝,猛然回神。

“此事,除了薛管事親訴,還有當日雲裳閣中兩名夥計、五位客人的證詞,皆在此處,” 堂上長衫又拿起一疊寫滿了字的紙張,朝阿零抖了幾下,“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阿零聽得,便是冷冷一聲嗤笑,心裡覺得實在荒唐,暗暗罵道,“咬人的狗竟還有臉狀告,責怪人的腿崩了它的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錦裙少女兩手扶著椅子,猛的站起,走到苦瓜掌櫃跟前彎下腰,朝他一笑。

“你不過是想訛錢,不是?”

阿零笑著起身,不再去看那身上抖成一片的管事。

“至於你,” 少女伸出絹扇,定定指向堂上的長衫老爺。

“事成之後,怕不是也能分得些好處,才叫你們如此大膽,沆瀣一氣、栽贓陷害!”

“放肆!”

長衫老爺一聽,便是“啪”地一聲驚堂木響,朝阿零怒喝道。

“你這潑婦,目無王法!自已行了惡事不說,人證物證俱在,還敢血口噴人,當堂汙衊朝廷命官!來人!”

堂下衙役握刀應道,“在!”

“給我把這惡女押下牢裡,先打二十大板!再行審問!”

阿零聽得,登時怒從心起,一把扯起衣袖,抬起一腳踩在椅子上,伸出絹扇往面前一指!

“我看誰敢!!今日我若是在你們巡捕司裡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蕭府、鄭府,你們哪個都沒法交代!!”

“咳咳。”

就在這廳內劍拔弩張,似是要大打出手之時,對面一襲雪青色錦衣,板著臉喝茶的年輕公子忽而輕輕咳嗽兩聲。

堂上長衫老爺便是一愣,如回過味般收斂住滿身戾氣,清了清嗓,態度明顯緩了幾分。

“蕭氏!本官今日也不是沒有禮義在先,而是給足了蕭府面子!想來你也是個聰明人,這薛管事所求,不過是照價賠償而已。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更不要說他只是一個小小管事,背不起這千兩銀子的損失。”

長衫老爺言語一頓,語氣又再緩了幾分,“好在案子雖大,卻也並未鬧出什麼人命,本官話就說到這裡,你自已大可以好生想想。”

說完,長衫老爺抬手撫須,冷著臉朝太師椅上一坐。

可屁股剛挨著椅面,不知想到什麼,又像觸電似的彈了起來,下意識間往年輕公子處一瞥。

那錦衫公子卻是仍低頭只顧著喝茶,偶爾抬起精明促狹的雙眼看看阿零,便是搖頭笑笑,並不說話。

此時府衙之內,眾人皆靜靜看著一腳踏在椅子上,兩臂環在胸前滿臉怒意的少女。

只見阿零收了腳,憤憤然往廳內一站。

“要錢,一文都沒有!要命,你們這些挨千刀的只管拿去!”

說著,兩腿一盤,往廳內一坐,又將絹扇往後頸處一插,大有種魚死網破之意。

“左不過是本姑娘受些皮肉之苦,最好死在此處,爛在牢裡!我倒要看看,要錢的,和不要命的,究竟是誰怕誰!”

“你!你這刁婦!!竟如此不識抬舉!!”

堂上長衫老爺氣得吹鬍子瞪眼,連聲怒罵。

卻只聽茶杯“叮噹”一聲落在桌上的脆響。

錦衫公子雙目一垂,抬手順了順衣襬,忽而開口。

“錢,薛管事可以一文也不要。”

他轉面看向坐在地上的阿零。

“只要你明日進宮,向皇后娘娘自請,就說你無才無德,家道又日漸衰落,不堪與鄭小公爺相配,而斗膽請恩退婚。”

說完,錦衫公子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這賬,便就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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