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外城之時,道路兩旁的屋頂上倏地掠過數道人影,街市上也有幾個人或藏匿於人群之中,或掩蔽於街巷拐角處,他們正密切地監視著街道上駛過的這輛馬車。

與此同時,內城北門高大的城樓頂上,一個人正懷抱著帶鞘的長劍坐在屋簷邊緣,左腿盤腿而坐,右腿則伸出屋簷垂在半空中,任憑高處的大風吹起了他的鬍鬚、衣襬與大袖。此人雖然緊閉著雙眼,卻將城內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馬車進入內城後不知又在街道上行駛了多久,這才終於抵達目的地停了下來。車輛停止的動靜將思玟從睡夢之中驚醒。

亞昶鬥下車後侍立在車廂外面,畢恭畢敬地邀請道:“公主殿下,我們已經到了,快請下車隨我上樓吧。”

思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這才發覺原來他並未躺在病床上面老死,剛才經歷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而已。他的右手也不是被壹心握住,而是不知在何時伸到了瑛憐側腰下面,正被她柔軟的身體壓著。

思玟的目光順著手臂望去,見瑛憐早就側過身背對他睡著了,此時車廂內一片寂靜,能清晰地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

思玟將右手抽回,輕輕推了推瑛憐的肩膀,熟練地叫醒她:“喂,快醒醒,亞先生喊你呢。”

“唔……天不是還沒亮麼……”瑛憐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嘴裡咕噥著翻過身。因車廂內光線昏暗,她還以為自已仍和過去一樣在野外風餐露宿,天剛矇矇亮就被思玟叫醒。

“你睡糊塗了吧,我們已經回京城了,亞先生說要為我們接風洗塵,你趕緊起來。”思玟說著伸手在瑛憐眼前晃了晃。

瑛憐又賴在坐墊上呻吟了幾聲這才漸漸清醒過來,想起她此刻並不在荒郊野外,而是身處於裝飾奢華的馬車裡。瑛憐撐著座位坐起身來,由於她已經很久沒在柔軟的床上睡過覺,因此身體一時還難以適應,加之沒休息好便被思玟晃醒,現在她渾身都感到一陣隱隱的痠痛。

“要我拉你起來麼?”思玟說著如平常那般朝瑛憐伸出手。

不料剛剛還在伸著懶腰打哈欠的瑛憐突然板起臉,扭過頭去冷冷地拒絕道:“不要。”

思玟原以為她是最近累壞了才變得脾氣差,見瑛憐剛睡醒的樣子還以為她的心情終於變好了,沒想到疊上起床氣以後瑛憐反倒顯得更兇了些。

思玟一時氣餒地縮回手,“那我先出去了。”思玟見瑛憐還是側過頭不願看他,只好掀開車簾先下了馬車。

亞昶鬥為了掩人耳目不使百姓驚覺,因此刻意繞了個彎,將馬車駛入酒樓後面的院子裡,在後門外邊停了下來。

思玟掀開車簾,一抬頭便能遠遠地望見絳珠山。由於他如今正身處於京城內,因此絳珠山的神烈明鑑比起之前顯得更加鮮紅明亮。思玟仰著脖子一時看呆了,不料由於剛剛睡醒,跳下馬車落到地上時突然感到雙腿一陣發軟,險些往前栽倒,好在旁邊的侍女趕忙上前攙扶住了他。

思玟只覺摔在了一片柔軟之中,同時一陣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他趕忙站直了身子向著妝容精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侍女們不停地點頭道謝:“謝、謝謝!謝謝!”

身邊攙扶著他的兩名侍女見這少年如此憨厚笨拙,不禁相視一笑。

其中一人笑道:“公子跟我們客氣什麼呢,咱們可不能讓亞老爺的客人磕著碰著呀。”

另一人趁機挺起胸膛,調笑道:“公子下回腿軟了可得記著仍往咱們身上摔,如此保管你沒事。”

思玟被兩位大姐姐圍在中間,紅著臉窘迫地應道:“不敢了,不敢了……”

兩名侍女頓時旁若無人般嬉笑起來。

亞昶鬥站在一旁,既不高興也不惱火,只平靜地對侍女們吩咐道:“你們先帶他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給他。”

“這般標緻的公子自然是該好好梳洗打理一番。”那兩名侍女摸了摸思玟腦後散開的亂髮,又揉了揉他的臉頰,隨即一左一右抱住了胳膊,拖著他往前走。

此時酒樓內眾人已經提前從護衛那裡得知了訊息,見亞昶鬥到來,立馬又有二十幾位衣著光鮮的侍女如同一團彩雲般飄了出來,其中三人迎上來圍在思玟身邊,領著他進了後門。

思玟被簇擁在脂粉堆中間,一時竟分不清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只得半推半就地跟著往前走。上樓前他抽空回頭望去,見剩下的侍女們全都圍在馬車旁邊準備侍奉瑛憐下車。

侍女們恭敬地掀開車簾迎請公主,卻見瑛憐滿臉慍色,正將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挺直了腰板端坐在位子上。

瑛憐見車簾被人掀開,便保持著環抱雙臂的姿勢鑽出了車廂,接著站直了身子望向先前那群侍女們飄遠的背影,她沒去理會旁邊伸手試圖攙扶她的侍女,盯著遠處那群人看了好一陣子才自行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亞昶鬥弓著腰湊到瑛憐近前,殷勤地笑道:“公主殿下,我已經派人備好了沐——”

“你們這樣子不就順了他的意麼?”瑛憐仍舊環抱著雙臂,冷冷地盯著早已沒了人影的後門,突然氣呼呼地嗔道。

“啊?”亞昶鬥正畢恭畢敬地侍候在公主身側,突然聽她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一時間不解其意。亞昶鬥順著瑛憐的目光望向酒樓內,再回過頭來瞥了眼旁邊驚慌失措的侍女們,又打量了一會兒瑛憐板著臉氣鼓鼓的模樣,心中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是小人考慮不周了,懇請公主殿下饒過,我這就叫人換一批男侍者過來。”

瑛憐突然被亞昶鬥看穿了心事,頓時尷尬地鬆開手臂低了頭,漸漸地也就沒了脾氣,但仍固執地說:“不必麻煩了,有大姐姐在旁邊悉心服侍,正該歡喜呢!”

瑛憐總算是暫時消了氣,便也任由侍女們簇擁著她進了酒樓。

亞昶鬥則獨自留在馬車旁邊又沉默地思索了好一陣子,這才跟著進門上了樓。

思玟不記得他已經多久沒有好好洗過澡了,倒是正應了那句“久而不聞其臭”。思玟擔心身上沒洗乾淨待會兒要貽笑大方,因此又在澡盆裡磨蹭了許久,方才出來換上乾燥清爽的黑布短衣。然而他剛繫好了繫帶,立馬又被侍女們拖去了別的房間裡,按在鏡子前的座位上,被她們拿乾毛巾擦了頭髮。待侍女們為他梳了頭重新束了發,思玟這才終於被她們放了出來。思玟結結巴巴地找侍女問了茅房的所在,小解之後才跟著侍女們進了亞昶斗的包廂裡。

思玟被侍女們領著進了門,走過玄關,左轉後便進入了廳堂。房間裡左側珠簾後面坐著五名樂師,正用樂器演奏著輕柔的小曲。由於飯菜已經全部端了上來,因此房間內並未留下太多侍女,只留了三個機靈懂事的在旁邊侍候。

思玟沒想到瑛憐倒是早已經沐浴更衣完畢。瑛憐不等思玟到來就先他一步落座,邊吃邊與亞昶鬥閒聊了起來。此時瑛憐見思玟進來,向他望了一眼便轉過頭去,也不跟他搭話,仍低頭啃著手裡的烤鴨腿。

亞昶鬥則坐在位子上熱情地向思玟招呼道:“來來來,快坐下來吃吧,就等你了!小英雄快入座!”

“啊……好、好嘞。”思玟正望著瑛憐發呆,突然聽見亞昶斗的招呼聲,這才在侍女的引導下往瑛憐對面的座位上坐下。

或許是早已看慣了瑛憐蓬頭垢面形象的緣故,如今見她沐浴後面容白皙姣好的模樣反倒讓思玟有些不習慣,忍不住盯著她多看了兩眼。

瑛憐上身穿了件白絲大襟衫,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在後背上並未束起,幾綹微微溼潤的髮絲則沿著纖長的脖頸垂到胸前。瑛憐正吃著抹了辣油的烤鴨,故而鼻尖與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原本粉嫩的嘴唇也因覆上了一層鮮亮的油脂而顯得越發紅潤起來。

雖然如今瑛憐的唇邊滿是油光,但她捋起袖子啃著鴨腿的粗魯模樣在思玟看來卻依舊有種別樣的嬌俏可愛。

瑛憐見思玟愣愣地盯著她,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怎麼?沒見過我吃飯的模樣?”瑛憐由於已經餓了許久,因此嘴裡說著話的同時,撕咬咀嚼也是照樣不帶停的。

思玟見了她這副嬌蠻的模樣,心中倒是越發感到沮喪。思玟不禁回想起古人曾有詩云: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既然已經將瑛憐護送回了京城,想來自然也就沒有了利用的價值,看她這副越發冷淡的態度,保不準是起了兔死狗烹之意。倘若果真如此,之前的美夢全部化為泡影不談,一旦瑛憐檢舉思玟禁忌者的身份,京城內的青鸞司校尉傾巢而出,他怕是就要從此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思玟越是胡思亂想越感到後怕,心裡不禁涼了半截,頓覺餐桌上的珍饈饗宴全都變得食之無味起來。

亞昶鬥眼見餐桌上的氣氛陷入了一陣莫名其妙的低沉死寂,連忙笑著打圓場道:“剛才我聽公主殿下講述了這段日子的經歷,您當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將來必定是赤瑕國又一員護國大將。來來來,我先敬您一杯!”亞昶鬥說著起身向思玟敬酒。

思玟趕緊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正手忙腳亂地在碗邊尋找酒杯,身旁的侍女為他端上來一杯茶水,思玟便以茶代酒飲了半杯。

二人重新落座,亞昶鬥又誇讚了思玟幾句,便將話題再次拐回到白虎殿遭遇襲擊一事上面。

亞昶鬥感嘆道:“不過,當時的情形可真是兇險萬分啊,倘若不是太平大師及時出手,恐怕白虎殿已經被那夥流寇攻陷了吧?”

“那些黑衣士兵殺害了山下的村民們,就算他們能夠暫時佔據白虎殿,士兵數量眾多卻沒有人從山下送來給養,諒他們也守不住多久。”瑛憐此時終於吃完了鴨腿,伸出舌頭舔了舔指尖,接著說:“除非冬蟲趁機從帕拉迪斯國再次渡海攻入赤瑕國內陸,不然等到官軍趕來,只需包圍山腳就能將那些黑衣士兵全部困死在山上。因此我覺得他們應該並非是妄想攻陷白虎殿佔山為王的流寇,倒像是專門來追殺我的刺客組織。”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組織呢?”亞昶鬥不以為然地笑道,“在咱們赤瑕國內,有能力刺探到公主的行蹤,並且能夠召集起軍隊執行刺殺任務的恐怕只有白榆叛軍了吧?”

瑛憐抓起另一隻鴨腿大口吃了起來,接著答道:“那就不清楚了……”她的腦海中不覺浮現出子規的身影,“或許不是吧……”

亞昶斗轉而向思玟詢問道:“只是沒想到在北方偏遠的邊鎮,竟然還有如您師父那般的世外高人,我自認見多識廣,原來也不過是隻井底之蛙而已,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您師父的名號。思玟小兄弟,可否跟我介紹介紹您的師父?講講他的喜好,將來我也好攜禮物前去拜訪拜訪。”

“我師父?唔……”思玟平日裡最不擅長人際交往與人情世故,如今聽亞昶鬥突然問起太平師父,想來這些大人物之間互贈禮品人情往來實屬常事,不足為奇。於是他放下筷子,認真地回憶起來,“師父他平日裡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瘸腿老頭,他雖然掛著個白虎殿住持的名號,實際上平日裡的修煉都是由其餘師叔負責教導我們。師父他除了特別喜歡盯著我嘮嘮叨叨以外……唔,屬實想不到有什麼過人之處。”

亞昶鬥笑道:“能夠成為白虎殿的住持鎮守一方,自然不會是一般人。古往今來不少高人都習慣於隱藏實力,低調行事,想來太平大師或許也是這類隱士。”

“不可能,不可能。”思玟擺了擺手,笑道:“我師父的實力究竟幾斤幾兩我最清楚不過了,他往日裡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赤心人而已,與我同輩的師弟中不少人都已經比他強了。那天晚上估計是師父急著救我們,一時之間爆發了潛能,這才暫時突破了境界吧。”

亞昶鬥聽了思玟這番言語,端起酒杯抵在唇邊,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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