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冤魂不散就得超度。

而超度方法,傅長宵最擅往生咒。

但問題是,趙堅白和阿全飲下的水莽草茶,是用數以千計的水鬼怨念凝結而成,想要消除這股怨念,除了將其轉嫁給他人外,就只能靠超度儀式,一點一點的化解。

傅長宵唸了兩次,發現沒多大效果之後,便直截了當道:“看來貧道的往生咒對你們起不了多大作用,如今只能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在這兒安安心心當水鬼,等我……”

“二,我們選二。”趙堅白還沒聽完就直接搶答。

沒辦法,他做人的時候就不愛在一個地方待著,死了變成鬼,也一樣。

傅長宵點點頭,開啟隨身攜帶的黑傘,對他道:“那就進傘來,我送你們去寺廟待著。”

趙堅白瞪大眼睛:“蛤?”

也就是說他不在河裡待著,就要去廟裡待著,那他豈不是更不自由,也更沒樂趣?!

趙堅白瘋狂搖頭:“道長還是送我們去找鄒文通吧。”

“不行。”傅長宵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你們如今是鬼,不適合與生人接觸。”

趙堅白相當委屈。

“什麼生人,我和鄒文通是同窗三年的好友,早就對彼此熟得不能再熟,怎麼能是生人呢?”趙堅白哭喪著臉道:“而且我又不是要去嚇他,我只是想託他幫我一個忙。”

傅長宵看著他眼神裡閃爍著期冀的光,並沒有駁斥他把生人當作陌生人來用的行為,只是很不理解,鄒文通一個書生,能幫鬼做什麼?燒紙?

“那你想請他幫你什麼忙?”傅長宵問。

趙堅白期期艾艾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離開清波縣之前,聽說有個什麼神像很靈,凡誠心敬拜者,幾乎都能心想事成,所以我想託鄒文通幫我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給我弄來一個。”

“很靈的神像……”

傅長宵沉吟片刻,轉身背起行囊:“也好,那就帶你們去瞧瞧。”

按他原定計劃,如果在雷慄村找不到線索,就直接去逸州城看看,沒想到事事未成,倒是一開始忽略的清波縣有了線索。

不過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就好似養蘭,一天看三回的沒結果,放在角落的,反而時不時開花。

經此一役,他也隱約感到不對。

這幾隻妖魔出手果決,目標明確,就是直衝自已而來,他們甚至為了設下陷阱,提前摸清了自已的人際關係,還殺了趙堅白這對無辜的主僕。

若非那狗熊妖的腦子不行,這場危機說不定真能給自已帶來滅頂之災。

想想都有點後怕。

可是……自已向來行事低調,性格隨和。

這些妖魔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跟自已過不去?

很快,他想到了那塊神像木牌。

這些願望成真的背後,會不會都是它們在作祟?

要是真的,那可大大的不妙啊。

想到暗中還有一幫兇殘的妖魔正對自已虎視眈眈,傅長宵略感如芒在背。

只不過,他不知道,他忌憚的妖魔們,也跟他有著同種感覺。

尸陀林,安樂雷塔中。

身披寬大袈裟的慎行和尚端坐在地,對面是瞠目結舌的嫁衣女鬼——丁紅月。

這個塔,一向是六個妖魔聚會議事的地方,沒想到前不久變成五個,現在只剩下一魔一鬼面面相覷。

夜風吹入,倆妖魔都感到一絲淒涼。

“我早就知道,熊矛那個莽夫一定會失敗,但是萬沒料到……倪氏夫婦居然也……唉!”慎行和尚沉聲道:“都怪我大意了。”

聞言,丁紅月卻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大意倒還好說。怕就怕那道士本領通天,不是你我能匹敵的存在。”

她的語氣帶著心神不定和惴惴不安。

慎行深深地看著丁紅月,骷髏般的眼窩裡露出一絲凝重。

他們都是奪龍殿頂尖高手之中的佼佼者,本不該被人嚇破膽的。

可那道士只用一夜的時間,就屠滅了三個黑帶級別的高手,這是多恐怖的實力。

它慢慢道:“這件事既然如此嚴重,看來要去請世子定奪了。”

丁紅月瞬間惶恐:“你要去打擾世子?”

“嗯,雖然會引來世子的震怒,但此事絕不能瞞……四位黑帶級別的高手死亡,便是世子身份高貴,也不能輕易揭過。”

看著慎行慢慢沉入地底,丁紅月的惶恐到達了頂峰。

未曾謀面的道士頂多讓她感到忐忑,但對世子的畏怯,卻是深刻地烙印在她心中。

比她當年被浸豬籠還要真切。

地面之下,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震動,似是地底岩漿滾動。

不多時,慎行又浮了上來。

它骷髏般乾癟的身體發出骨骼摩擦的咯咯聲,就連氣息也變得微弱了許多。

“世子怎麼說?”丁紅月小心翼翼問道。

慎行語氣冰涼:“世子會親自與他一晤。”

……

又過一日,傅長宵清早摸黑趕路。

殘月撫清徑,只與鬼同行。

從清晨走到日暮,夕陽下時已離清波縣不遠。傅長宵想了想,此時再走,怕是正好趕上城門關閉,與其風塵僕僕的露宿街頭,倒不如在這附近找個村子,先歇上一晚。

他正琢磨著。

忽見道路一側升起嫋嫋青煙。

他轉了個方向,越過一片低矮的山崗,走近一塊火光明亮的空地。

空地上支著許多黑乎乎的帳篷,帳篷髒亂破爛,有大有小,裡面人影聳動,浪語辱叫此起彼伏。

而帳篷外,剛剛才經歷過一場屠殺。

許多軍卒,兵刃滴血,還在挨個給地上的屍體補刀,而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衣不蔽體、骨瘦如柴,竟全是些手無寸鐵的難民。

見狀,趙堅白和阿全從傘裡鑽出腦袋,齊聲罵了句:“禽獸!”

逼仄的難民棲息地。

殘殺、欺凌、獰笑、哀嚎。

各種獸行在不斷上演。

丈夫、父親拼上最後一點力氣撲向帳篷,但他們迎面撞上的,卻是一把把血淋淋的刀劍。

年幼的孩子哭喊著爹孃,卻被感覺攪擾了興致的軍卒一腳踩中腦袋,原就腫大的頭顱頃刻汩汩冒血,眼看就活不成了。

帳篷裡衣衫凌亂的母親聽見慘叫,當即撕開簾子衝了出來,只是還未觸及自家孩兒瘦弱的身體,就被一雙毛茸茸的大手圈住腰腹,又給拖回了帳篷,緊接著就是一聲聲不堪入耳的悽嚎。

彌留之際的孩子還在唸著母親快逃。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其他軍卒卻在大叫著裡頭的人辦事快點。

有個性子急躁的,等得不耐,便故意舉起兵刃往孩子身上扎,孩子的每一聲痛呼,總能換來裡頭的人一聲怒罵。

“噗。”

孩子營養不良的軀體沒有給雪白的刀鋒造成一絲阻礙,淚水猶在眼眶,那雙眼睛卻已失去了神采。

這兵卒也是惡毒,乾脆抓起孩子的屍體摔在帳篷外。

終於,女人發瘋似的推開身上的男人再次衝出。

兵卒也按捺不住慾望,一把抓住她的頭髮給摁在地上。

她聲嘶力竭地抓撓,可積弱之軀怎敵血氣壯漢,她的反抗只能給兵卒帶來些許不便。

很快,他伸出大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臭哄哄的身體也跟著壓了上去。

他在興奮之下,無意識地收緊五指,女人瘋狂踢蹬的雙腿,也在完成最後一次呼吸後停止了掙扎。

有人抱怨他下手太重。

他卻不以為意道:“反正上頭只要人皮,咱們又沒割沒捅的有什麼要緊,趁現在這娘們還熱乎,你們要不要……”

“砰。”

他話還沒說完,後腦子就多了一個血洞,白的紅的一股腦兒全都噴濺而出。

然後,一道青色身影躍入人群。

頓時,曾經的獰笑者變成慘嚎者。

“既然不幹人事,就莫怕不再為人。來來來,今日就讓貧道幫你們脫離人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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