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蘇木觀此人,方覺她這一生很少為自已活著,不然怎麼會到如今,連個自已的姓名都難尋。

而風青寒,這一生都會用著自已給自已取的名,林榆說她的道號也是自已選的,而非長者賜。

她也不過想著看看不一樣的少年人有著什麼生活,如今看也看了,閒聊也扯了,過些日子也該讓鳥飛走了。

譚蘇木沒有壞到讓好好一個人,與她一塊,困在這座繁華的城牆內。

風青寒拒絕了,她說要在皇宮待上幾年,譚蘇木不知其意,也沒有拒絕,就隨她去了。後來的許多年譚蘇木都在想,當時要不順她的心意該多好。

風青寒比她差了兩個輩分,俗話說老人家吃過的鹽比年輕人吃過的飯都要多,可她竟是沒看出風青寒的想法。

在皇宮的幾年,風青寒再也沒夢見瑞納,迷霧似乎散盡了,就像那場黃粱夢,她在衍國待得越久,越覺得夢太好了,往往不是真的。

真假難辨,風青寒持劍,劃破一道風。

瑞納用著風青寒的母語,與她訴說著身邊種種,風青寒念著,雖不知瑞納能否看到,用著她的語言寫下了一封告別信。

鐘聲敲響後,風青寒寫下的書信將送到每一個人手中,除了瑞納。

她要弒君!

這個想法貫穿了她的一生,她矇昧的幼年就在思考衍國的女人,為何總是如此艱難度過此生。後來迷霧盡頭贈予她一場幻夢,在那遙遠的莫鐸,女巫點燃了屬於她的火焰,將陳舊的糟粕焚燒殆盡。

衍國也該如此。

風青寒沒有火焰,但她有劍,清霜劍伴隨著她。

她的劍將劃開掌權之人的喉間,讓敵人的血液祭奠每一個不能看見人間太陽的女孩。

她要走一條與林榆不同的路。

“師婦,前路多艱,道阻且長,窮我一生,難救世間婦。男主當政,此間婦難成、難脫。

吾亦難成。縱使事了,權難予我。

此劍終由婦而持,惟願……早矣。”

淚水暈染了字跡,風青寒的寫字的手顫抖著:“此去,恐難再見,望吾師珍重、珍重。汝生,拜上。”

風青寒在皇宮的幾年,依著欽天監的身份,也得以獲取男帝的信任。男帝被丹藥掏空了身體,形容憔悴,又想與風青寒求仙問藥。

只要再等幾年,男帝就會撒手人寰。可風青寒不能等,也不願等。

她的這一劍,必須要震盪朝野內外,必須讓整個衍國都知道。

風青寒拜託了林榆,找人在午夜敲響鐘聲,她後又與敲鐘人相見,約好了哪一天的午夜,敲響巨鍾。

二人交談間仿若說著哪本書的內容不錯,哪裡的糕點比較好吃,對坐閒聊間,決定走上一條死路。

那座巨鍾是每一個男帝死後都會敲響。

整整四十八聲,整座王都會知曉。

今天的鐘聲將會在男帝死前被敲響,他要親耳聽見死亡朝他走來。

風青寒的劍術高超,清霜劍是一把再好不過的劍。

“咚!咚!咚!”沉悶的巨鐘被敲響,清霜劍已抵在男帝的脖間。

“玄清道長,放下劍,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男帝冷汗直冒,他在寂靜的夜晚實實在在聽見了自已的喪鐘。

侍衛們在風青寒面前排好戰隊,弓箭手在左右前後拉滿了弦。

冷風吹過士兵手中的刀槍劍戟,竟像是奏響哀樂。

但此刻他們投鼠忌器。

“你們把兵器都放下,玄清真人不會傷害我的。”他小心翼翼地與風青寒打著商量。

風青寒環視四周,打了個哈欠,該來的都來了,四十八聲鐘敲完,天都有些泛白。

整座王都死一樣寂靜。

風青寒的劍更深一點,絲絲鮮紅從男帝的脖頸間流出。

兵器們在躍躍欲試。

那個弒君者,在所有人面前放言:“小子,今日殺你者,是你姥姥我,風青寒。”

話畢,清霜劍破風而出,鋒利的寶劍近乎將男帝半個頭顱砍下。

與清霜劍一同而出的還有周邊的箭矢與寒光。

風青寒染了半身血,持劍將前來的男兵殺盡。她終歸不是貝林達,箭矢刺穿她的心臟,她艱難地拄著劍,半跪在這一戰場上。

天邊的霧瀰漫著,她最終開口唸著好友的名字:“瑞納。”

清霜劍撐著她的身子,被風颳得“嗚嗚”作響,哀痛著、悲鳴著。

它的主人,低下了頭,再也無法握住它。

人群騷動了起來,滿地都是血腥與屍體,譚蘇木走到風青寒屍身旁,她靜默著。

天際的太陽趕來,晨曦照在大地上,黑暗遠去,人亦遠去……

有男官趕來,說要將弒君的女人挫骨揚灰,清霜劍震動著。譚蘇木正要制止這一群暴怒的男人,卻見風青寒的屍身與清霜劍一同消失。

“這就是天譴!天譴!”有男官大聲說道,有的人則不認同,他們感到害怕,怕厲鬼索命。

林榆整宿沒睡,鐘聲敲得她心慌,心臟總在跳。她著急地在道觀外張望著,希望能看見那一襲青色道袍的道長歸來。

直到她被師姐叫到寶殿內,女媧大神的雕像碎了滿地,一具滿身是箭的屍體躺在殿內。

林榆一個沒撐住,跌坐在地上:“青寒。”她哽咽著,話都很難說清楚。

風青寒曾差人送來的信也到了林榆手中,她說:“吾師珍重。”

她悲痛難以自制,身軀都在微微顫抖,她伸手遮住自已的眼睛,不想讓自已太過失態。

風青寒的院中有一座棺木,她在決定入宮時給自已準備的,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已究竟以什麼方式死,只是告訴林榆,人終有一死,她有備無患,結果被拂塵敲了下腦袋。

她早早為自已選好了路,又一直在這條路上前行,林榆以前總是擔心風青寒的性格過於剛直,轉不過彎,可能會遇上阻礙,卻不曾想這麼快到來。

收殮了風青寒的屍身,林榆想把清霜劍一併放進棺木中,最終還是選擇留下它,青寒做的事情本就是要讓所有的女人都擁有劍。

墳塋前立著石碑,石碑上只寫了墓主人的名字。

風青寒。

——

京都內外流傳著一則故事,先帝之死。百姓不能妄論皇家,何況是君死這樣的大事,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能殺所有人。

有人說先帝作孽被天譴,殺他的人就是上天派來的,不然怎麼連屍體都沒有了。

有人則是覺得那具神秘消失的屍體是對她弒君的懲罰。

說什麼的都有,譚蘇木也只能昭告天下,說先帝死於丹毒,在刺殺之前先帝已經殞了。

男臣們也很支援這個說法,他們很快又扶持一個幼男上位,各路人馬對帝權摩拳擦掌,但終比不得譚蘇木先後對兩代帝王的輔佐。

最後仍舊是太后臨朝,執掌大權。

在譚蘇木行將就木時,掌事將史官帶到了她身邊,譚蘇木活得足夠久,久到幼帝先天不足死了後又輔佐了另一位幼帝。

她如今九十八歲了,活得比一些短命王朝要久得多,漫長的時間讓她能一點點扶持自已的勢力。譚蘇木一步一步將女人放進朝堂,如今朝堂上的女人已經有不少了。在她死後,女官系統也已經完善很多了,即便男人再反撲都難以根絕。

無法根絕就如野草,是殺不盡的,是燒不死的。往事走馬而過,持劍者站於高臺,遙遙與她相望。

今天過來的史官是那次事變時的敲鐘人章玉,章玉知曉那件事的後果,仍舊是義無反顧地做了。鐘聲結束後她趕到現場,目睹了風青寒最後的死亡。

她與風青寒之間沒什麼交情,而這件與身家性命息息相關的起事,兩個人都對彼此有著足夠的信任。

章玉亦不畏死。

後來她在譚蘇木的提拔下成為了史官,譚蘇木曾一遍遍告訴章玉,史書之中要留下風青寒的姓名。

章玉寫下:“衍國二十六年冬,有女名風青寒,入宮,弒君,殺百餘人,死後屍身絕。”

譚蘇木蒼老的嗓音響起:“章玉,也記下我的名字吧,好久沒說過了它了啊,我姓譚名蘇木……”

話音剛落,這位執政共六十餘年的女人便溘然長逝……

史書上她也不再是譚太后了。

譚蘇木。

喪鐘敲響,整整四十八聲。

——

城郊院落,林柳看向逐漸長成的桂樹,心中愈發開心,等開了春,桂樹抽芽,秋天的時候就有一茬新的桂花,可以為風青寒做桂花糕。

她想到那甜膩的滋味都搖頭,也不知道風青寒為什麼愛吃。

夜晚她安然入睡,她隱隱聽見夢中傳來的鐘聲,很遠很遠,微不可聞。

也不知為什麼,她就被吵醒了,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她只好起身,倒了杯茶給自已。

胸口的心悸仍舊難消,第二天清晨,風青寒的信被送到她手上。

“要失約了,柳姨。”

京都的訊息再慢也會傳入她的耳朵。林柳不願意相信風青寒身死的真相,她還那麼年輕……

分明已經逃出去了啊,為什麼要去赴死?

桂樹無言,不曾回答她的問題。

第二年的時候,林柳做了桂花糕,來到風青寒的墳塋,許多年前,少年人在她面前說:

“我不想死,我選擇生。”

許多年後,那位求生的少年親自走向死地,被埋葬在一個小小墳塋裡。

林柳嘗著風青寒愛吃的桂花糕,桂花的香氣似乎從許多年前傳來,甜膩的味道蔓延在她的口中。

林柳說:“好甜啊,青寒。”

——

瑞納與茱莉亞一同建設這座百廢待興的王城,她每天過得充盈豐足。

如果風青寒在她身旁也會為她感到高興吧。

瑞納聽不見來自遙遠國家的鐘聲,她只是在獵場繼續挽弓練習射擊,忽然眼前一片迷霧。她很開心,她意識到她回到衍國,又要見到風青寒了。

她沿著迷霧走著,走到了一處神像缺失的殿內。

瑞納認出這是哪裡,是風青寒的道觀,她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風青寒。

卻在低頭的一剎看見了風青寒身中數箭躺在殿內,沒有一點血色。

風青寒死了。

這個念頭在瑞納的腦子裡一閃,她就立馬否定了,風青寒是那麼強大、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死!

清霜劍被放置在一旁,那是風青寒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帶在身上的寶劍。

林榆掩面痛哭,周圍的道長也神情哀傷,瑞納不得不承認風青寒已經死了這個事實。

她看向碎了滿地的媧神雕像,是神明希望她能最後見一面風青寒嗎?

她緊緊跟著林榆身側,看見她將風青寒的屍身入殮進棺。

墓碑立起,故人長眠。

瑞納聽聞了風青寒身死的真相,求生之人的赴死之舉。

她在風青寒墓前靜默,她不需要睡覺也不需要吃飯,她只是坐在故友墓前,回憶著她們曾經的相處。

實際上她與她之間的面對面交談也就只有一次,此後的十餘年,都只是一方來到另一方的世界。

瑞納甚至不知風青寒是否也曾來到過莫鐸。

許多許多年前,瑞納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遇見與她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那天她家裡發生了不小鬧劇,風青寒回到自已的房間裡感到苦悶。

她曾用紙筆寫下許多,瑞納那時還不認識衍國的字,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風青寒就笑了。許多年前故人的字又浮現在她眼前,風青寒仍舊是那麼年幼,毛筆圈出那位當權者,一遍一遍……

原來那麼早的時候她就有弒君的想法了啊。瑞納想到此,只覺有一把錘子,錘子上佈滿尖刺,那麼重地砸斷她的肋骨、砸進她的心臟,又用力拔出,錘頭的尖刺沾染著她的血肉。

“青寒,好痛啊!”

這次的迷霧消散很快,可能神明也在為女兒的隕落而傷心……

瑞納依舊幫著茱莉亞建設王城,她習慣性地用衍國的文字記錄下她的每一天。虛無之中似乎仍立了一個青色身影。

鵝毛筆寫下了很長一段文字,筆尖忽然停頓了。

瑞納恍恍惚惚記起,青寒已經不在了……

她的故友,還不曾與她一起喝杯茶,嘗一塊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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