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願身處西京二環,某河畔公園步道上。

此刻,以他所在的詭門為圓心,周圍五米外圍滿警戒線,警戒線外圍擠滿了人,全都虎視眈眈地盯著江願。

短白髮,墨鏡,血染嫁衣,以及花掉的滑稽妝容,江願在登場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他這個是什麼打扮啊?”

“管他呢,喂!大爺,你有沒有看到我們家明燈啊!”

“先生!洛明燈是不是在這場遊戲裡面!他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就你一個人出來了,其他人呢?”

“你把他們怎麼了?執行官呢?”

“明燈!!明燈你快出來啊!我們家明燈在哪兒啊!”

“你為什麼穿成這樣,是遊戲劇情嗎?我老公呢!”

這些人顯然都是被洛明燈吸引來的,狂熱粉絲、八卦記者、缺德自媒體,全都想從他這裡得到洛明燈的一手訊息。

但這不是最麻煩的。

“大家冷靜!!冷靜不要擁擠!!保持距離!請勿踩踏!不要靠近剛出來的玩家!!”一個穿著跟莫憂同樣制服的男人,拿著喇叭大喊,示意人群保持距離。

是安全部的執行官。

人群裂開一道口子,一群穿著嚴密防護服的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在幾個執行官的協助下,朝江願跑來。

這是幾年前新出的規定,剛從遊戲裡出來的人,必須去醫院接受全身檢查,防止玩家從遊戲裡攜帶病毒出來,汙染現實世界。

江願理解,卻不打算被帶走。

男人墨鏡後的大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眼看醫生已經到了面前,餿主意說來就來。

身為市一醫院的醫護,接待過各種離奇古怪的玩家,眼前人雖然一身詭異裝扮,但見多識廣的醫生仍是貼心詢問:“先生,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該玩家卻是身體一軟,一把撐到擔架上,陡然下沉。

他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卻仍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大聲哀吼:“醫生...!!快!快別管我了!明燈……洛明燈他受了重傷,馬上就要不行了,他就在我後面!你快救救他啊!!!”

哀嚎虛弱而洪亮,將大明星重傷瀕死的噩耗,敲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短暫靜默後,警戒線外的人群炸鍋,撕心裂肺的吶喊聲拔地而起!

“什麼?!明燈怎麼了!我老公他怎麼樣了!?”

“你你你別嚇我啊!明燈啊!沒了你我怎麼活啊明燈啊啊啊啊啊啊!”

“不!大哥你別騙我…我們家明燈吉人自有天相,長命百歲,萬古流芳,未來可期,絕不會輕易狗帶的……!!”

“我愛人怎麼了啊!!他怎麼可能會受傷,你別騙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燈!我的明燈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熱的粉絲們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突破層層阻攔,朝著詭門奔湧而來。還沒等醫生反應過來,江願順勢往擔架上一躺,虛弱得徹底昏死過去。

執行官:“醫生,你們快撤!先把這個玩家送出去!”

“好。”

“呼叫增援,呼叫增援!這邊人群失控,多叫幾個人過來哎喲喂…別撞!…!”

執行官們努力維持秩序,而醫護人員抬著江願逆著人流,艱難前行,一心只在防備人群,卻完全沒有防備這個假昏迷的患者。

眼看馬上就要擠出人群,勝利的曙光在即,豈料病患一個翻身,直接滾下擔架,眨眼就沒了蹤影。

“噫?先生......?!醫生!等等!病人跑了!”

“啥?!”

醫生跟護士面對空蕩蕩的擔架,望著人群,風中凌亂。

而另一邊,江願貓腰苟混在人群中,一路往外,避開執行官,竄進角落裡一片不見光的幽森密林,順利溜走了。

*

三月底的西京,春雨剛過,夜色微涼,河兩岸的海棠花開正濃,粉嫩欲滴。

夜風輕拂,一片花瓣乘風扶搖,飄進了公園辦公樓三樓,某男廁隔間內,落到了某紅衣男人頭頂。

是江願。

他溜了,但沒溜完。

現在這身兒打扮實在是太招搖了,他特意躲進這棟無人辦公樓,準備換身衣服再走。

他在裙子褶皺裡掏了掏,摳出了自己原本的那身兒裝備,髒兮兮的白短袖現在也已經被染成了暗紅,一會兒下了樓,再在泥裡滾兩下,裝成乞丐走吧。

只是從西京回碧縣,開車都得四五個鐘頭,他該怎麼回去呢?

江願一籌莫展,正準備脫裙子時,一道厚重的皮靴腳步聲,自左側樓下傳來,越來越近。

不妙,十有八九是哪個執行官找這裡來了。

來不及換衣服,江願躡手躡腳溜出隔間,準備從右側樓道下去換個地方時,二樓底下也傳來了同樣的腳步聲。

兩道腳步聲前後腳上了三樓,在廁所前匯合了。

“找到人了嗎?”

“找到了我還站這兒跟你逼逼?”

“嘿,你這人說話咋就這麼衝呢!”

“是你問的太蠢。”

“行吧,咱們一起進這廁所再找找。”

“嗯。”

兩道腳步聲進入廁所,隔間門與瓷磚牆面撞擊的聲音,在廁所內此起彼伏。

這兩個天才,也太會找人了。

江願此時正好就在左側最後一間,開門聲臨近,江願抬頭,看到了頭頂的小氣窗。

他悄無聲息地踩著水箱,爬上氣窗,往下看去,這棟三層建築外牆光禿禿的,沒有任何可以下腳的點,下方就是圍牆,頂端佈滿了鋒利的鐵圍欄,從這個高度下去,挺容易叉死人的。

怎麼就找了這麼棟樓呢?江願苦笑。冷風颼颼刮過,正如他此時的心情,拔涼拔涼的。

兩個執行官同時走到廁所深處,小心翼翼地推開最後一扇門。

隨著門緩緩開啟,生鏽的門合頁吃力地“吱啞”響動,在空曠廁所內吵得有些鬧心,兩個執行官達到臨界值的戒備心,在看到門後場景時,終於放了下去。

還是空的。

“看來不在這樓裡。”一人放鬆道:“走,去別的地方再找找。”

呼,終於肯走了。

此刻江願就掛在這個廁所隔間的氣窗外面,十根手指用力扒拉在窗框外圍,就等著這兩人查完廁所再翻回去。

冷風颼颼,差點刮飛他的裙底,屁股蛋子一陣清涼。

要是此刻有人路過這棟樓底,會看到男廁所外,正掛著一個紅衣飄飄的“女”鬼。

“別急啊。”忠厚老實的聲音突然說:“我先上個大的,你帶紙了嗎?”

“拿去,我走了。”

“別啊,你在外面等等我嘛,這大晚上,一個人拉屎還是挺無助的。”

那個冷淡的聲音猶豫幾秒,冷笑道:“……呵,行吧。”

好啊你小子!!!!!

江願在心中暴躁大喊!

若是在遊戲世界,別說三層小樓了,就連百貨大樓他都敢往下蹦躂,可這裡是現實,人的肉體沒那麼無堅不摧,從這裡往下跳,他至少得摔斷幾根骨頭!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廁所裡的大便執行官繼續歲月靜好。

“嗯----!哎,你說那個怪人為什麼要跑?”

“不肯接受檢查的,十個裡面九個有問題。”

“還剩一個呢?”

“那肯定是個大問題,不是殺過人,就是放過火,說不定是個在逃通緝犯。”

看人真準。江願掛在廁所外,生無可戀的想。

“你能不能快點?趕時間呢。”

“急什麼,反正首席就在附近,那人肯定逃不掉的。”

“餘老師也在?我怎麼沒看到他?”

“躲民眾唄,要是那些人知道他在這附近,場面更穩不住。”廁所裡這人說完,整個廁所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喂,你還在不?咋不說話了?”

廁所外的人,突然帶著幾分凝重,疑惑地說:

“你......窗戶外面好像有東西?”

“什麼?”

江願腦內警鈴大作:糟,被發現了!

這怎麼可能!?

管不了那麼多,他急中生智,雙腳踏上外牆,用力一蹬,鬆手,整個人向後一個漂亮的翻身,朝著樓下的海棠樹躍去。

剛一翻離,他聽到廁所裡傳來最後的對話----

“有女鬼從窗戶外面鑽進來咯!!!”

“啊啊啊啊啊操你大爺的嚇死老子了你個傻逼弱智!!!”

“哈哈哈哈哈活該!”冷淡聲音捧腹大笑,顯然,他在嚇唬自己的同夥。

空中的江願心如死灰:草!!!!!!

“刷啦—刷啦啦——”

他原本打算藉助外牆外的樹冠作為緩衝,讓自己落地的時候不至於太狼狽,豈料一根粗壯樹枝勾住裙子,把他直接翻了個身,背朝地面摔去。

海棠樹一陣劇烈顫動,江願閉眼屏息,全身緊繃,準備抵禦即將到來的劇痛時,卻落進了一片意料之外的地方。

柔軟而堅實,冰冷卻帶著點溫度,是厚草坪嗎?不是。

江願的身體懸空,肩胛骨跟腿彎的地方,被兩條修長手臂撐著,這才沒有直接與地面硬碰硬。

他落進了一個陌生男人懷抱。

*

嬌豔的海棠花瓣,像雨一樣往下飄落,穿著血染婚紗的新娘,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從天而降,厚重的蕾絲裙邊層層疊落,江願墜入了一個溫柔懷抱。

在他眼前,一抹綢緞般的墨色長髮,隨著花雨滌盪,光影闌珊變化。

江願看不清對方面孔,只注意到了一頭絲滑長髮,跟極為強悍的臂力。

接住一個從三樓滾落下來的成年男人,居然只微微向下沉了一點。

路燈的光從花樹縫隙間灑落,對方逆著光,只能依稀辨別是個臉頰端正的男人,江願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就聽見上面傳來一陣嚴厲叫喊。

“喂!站住!!”

“誰在下面!!!”

又是那兩個執行官。

他們聽到某人撞樹的巨大動靜,警惕的翻上氣窗檢視情況,正好看到樹下有模糊人影。

抱住江願的男人遲疑,像是被戴墨鏡的天降新娘搞愣了,懷中人卻推了他胸口一把,落地,繞到他身後,紅光一晃,細如髮絲的釣魚線在男人脖頸上饒了一圈,緊緊纏住。

男人被勒得仰頭,鑑於對方比自己高半個腦袋,江願只得墊腳,貼在對方耳畔小聲威脅道:“噓,別說話,我這線利得很,隨時可以割斷你的脖子。”

男人:“......”

“聽話就點頭。”

男人點頭。

“告訴上面那兩個笨蛋,你就是路過的。”

陌生男人再次點頭,聽話的朝上面兩個執行官道:

“是我,剛好路過。”

他的嗓音低沉陰鬱,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壓抑,聽得江願短暫失神,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古怪的情緒。

下一秒,他被這詭異情緒肉麻出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搖了搖腦袋。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樓上倆人態度發生了三百六十度轉變,畢恭畢敬,甚至是有些諂媚道:

“是首席啊!您到這邊來啦!”

“餘老師!有沒有看到附近有可疑的人啊,穿著紅裙子,白頭髮,戴墨鏡的怪人!”

嚇得江願冷汗唰的就下來了。

餘老師,首席,那這人不就是莫憂的師傅,海底被他襲擊的泡泡魚,傳說中的第一執行官,泡芙老師,偉大的球草嗎!?

玩兒脫了,隨機抓到了個硬茬兒!

此時,男人側頭看向身後,歪了歪,似乎是在詢問江願的意思。

“?”

很有被綁架的自覺。

江願只得硬著頭皮,兇惡地緊了緊對方脖子:“說沒有。”

男人冷靜地對上面道:“沒看到。”

“噢噢!好的!那就不打擾您了!”

“餘老師您忙您的!我們去那邊找人了!”兩人尊敬說完,就趕緊撤了,活像兩個被教導主任抓包的學渣。

周圍安靜下來,只剩河水潺潺流動,海棠花瓣落在河面上,點出的陣陣漣漪,惹得河面的花毯愉快搖曳。

端得是一片花好月圓,歲月靜好。

而江願此刻卻心如擂鼓,手裡抓著個棘手的人質,放了怕對方反擊,不放又是個累贅,正不知所措,卻是對方先開口了。

“你想做什麼?”

江願沉思片刻,綁都綁了,索性扮個劫匪,梗著嗓音在對方耳邊威脅道:“打劫,把你的錢都交出來。”

執行長:“好。”

在江願警惕注視下,男人不緊不慢地從制服口袋裡,掏出黝黑的皮革錢包,從一堆卡里抽出一張,遞給江願,看得江願兩眼一黑。

這是張高階執行官專屬的工資結算卡。

俗稱工資卡。

“密碼是......”

“等等...!”

江願立刻止住對方話頭:“誰要你工資卡了!給我現金!”

哪有有人遭搶劫,第一時間會交出工資卡的啊大佬!

“抱歉,我沒有帶現金的習慣。”男人語氣誠懇。

他開啟錢包展示給江願,只見裡面空空如也,乾淨清爽,如同喜馬拉雅山萬年不化的積雪;一塵不染,如同大學生清澈的眼眸。

這就是流行快捷支付的弊端,對犯罪分子來說太難了。

但橫豎人已經劫了,不從這頭肥羊身上宰點東西下來,肯定是不行的,於是江願深思熟慮後,問出了之後會改變他一生的問題。

“你有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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