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場大雨，天亮時雨停了、天也放晴了。小黃鸝吱吱在樹上亂叫，把錢福生吵醒了。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觀看花草，看見房前屋後花壇裡的各種花兒鮮豔地開了，地坪上的小草長的格外茂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感覺神清氣爽。新的一天又開始了。自從搬到這棟小別墅以後，他像換了個人似的開始注重衣著打扮，他對老伴說：” 人靠衣裳，馬靠鞍。年紀大了，老態龍鍾招人厭煩，衣貌講究些，人精神。如今住在這樣漂亮的宅子裡，傢俱和擺設也要配套；人更不能含糊。大宅院的主人得有大宅主人的風度氣派，否則會叫人瞧不起。他有時用手摸摸貼在廚房牆上的大理石牆片，感覺又輕薄又光滑，那天然鑄就的紋理自然而流暢，既富貴又高雅。這類貼牆的石片是他革新的產品，享受自已的作品引以為驕傲；他也常常穿著軟軟的拖鞋踏在客廳的大理石石磚上，擦一擦，搓一搓，然後滿意地微笑；當然他建議把地磚厚度減少五毫米，地磚強度不減，售價不變，大不可細算，全國幾十家分廠累計節約石料多少立方啊！節省運力運費多少呀！
這十套小別墅的居住權，經過全廠職工無記名投票推選的人才能居住。據說厂部還要在旁邊空地上修建十棟新別墅，好讓全體職工有期盼和嚮往。管委會和職代會承諾凡是有突出貢獻者，就有希望下次入選。
每個家庭如果沒有因住房而產生巨大的經濟壓力，生活就會更加輕鬆快樂。宋氏集團高層每年召開專題會議，制定的經濟和工作計劃，首要任務就是解決員工的住房，老總宋明覆說：
“我今生今世就為我的職工解決住房而拼搏奮鬥。一個領導人只要能解決與民眾切身利益休慼相關的問題，就是了不起的值得受人尊敬的求真務實的人。說得天花亂墜有什麼作用呢？解決住房不是簡簡單單籌足資金就行，它涉及的部門多如牛毛：土地、規劃、拆遷、鑽探、設計、消防、綠化、水、電、氣·····等等。遇到困難一個一個地去解決，必要時採取些非常規或迂迴的機動靈活的辦法，只要不違法又能解決問題就行。
“上次招聘員工，二十八分廠招進來幾個人，他們都有‘背景’，不然這十套別墅十年八年你都建不成，尊重現實嘛，人人心知肚明。”
錢福生正往車間去上班，看見一輛黑色寶馬和另一輛白色保時捷轎車正慢慢開進廠大門，車停穩後一個女軍人先下寶馬車，另一個穿制服的中年男人走出白色轎車，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一群人朝管委會去了。
廠大門左邊一棟樓二樓是醫務室，三樓是健身房，四樓是圖書館，五樓以上是宿舍；大門右邊一棟從二樓到四樓是辦公用房。管委會在二樓，客人來到，董主任和人保組長歡迎接待。
這位女軍人就是國防科研院院長鄭瑾華，伴隨她的有人保處長鬍德明，出於特殊考慮，他穿便裝緊跟院長身邊，既當秘書又當保鏢，另外一位中年男子叫徐少華，，他是省科委主任，省裡專門委派他陪同中央來客進行專訪，鄭瑾華沒有驚動黨、政、軍省級部門，是因為她覺得此次專訪既要保密又要十分低調，連新聞媒體都拒絕採訪。她此番到建州是經軍委國防科委批准的特殊行程，帶著重要使命。
走進接待大廳，正門中央：為人民服務幾個醒目大字映入來客眼中，這是仿毛澤東主席的題詞。仔細觀看這五個大字並非紅色油漆所寫，而是精選上好紅色大理石屏裝而成，精緻而莊嚴，雪白的牆面上凸出這五個鮮紅的實體字，有豐滿的立體感，用心良苦呵！
在接待人員的帶領下來客觀看了左面牆上幾幅大型照片，它們被裝進藝術的相框中，框條下留有空白，列印有說明文字。第一張：原廠大門，其景象破敗不堪，一付倒閉的樣子：第二張：原辦公大樓，一棟紅磚五層樓，牆面斑駁脫落，水泥塑寫的辦公樓三個字黑糊糊被雨水和泥漿汙染得面目全非，更叫人捧腹的是公字的右邊一捺脫落了，恍惚看去成了‘麼’字，辦公樓成了辦麼樓？這時女軍官暗地一笑，旁人似乎並未察覺。第三張：廠區生產車間，其廠房東倒西歪，死氣沉沉，十分倒黴的慘狀。第四張，幹部老宿舍，四層西式樓房，外牆貼有瓷磚，像模像樣，看上去可以住十六戶人家，大都安置有權又有臉面的人哪！第五張：工人居住區，一眼看去一派貧民窟的情景，低矮的房面上飄浮著五彩破塑片，眯眼一瞧簡直就像垃圾場。
接待人員又帶來客到右面參觀：第一張，寬闊明亮的廠大門，不用說客人們已親歷親目看到了實況。第二張，廠門兩旁三棟幾十層精美的職工宿舍，不分幹部、工人每人一套
‘新來的員工也有份嗎？’女軍人問。
“新來的員工簽了勞動合同就馬上分到房，一切設施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主人拎包入住，水、電、天然氣、網路全免費。”
“呵！共產主義哪。我調到你們廠，你們收不收呢？” 女軍人微笑著問一句，“我就衝著一套新房子來，免得成天為還貸揪心。”
“呵呀！歡迎歡迎，只怕是咱一條小河溝，容不下巨大金龍吶。”
“董主任誇張了。” 女軍人正色道：“我就一個普通軍人而已。”
看到最後一張照片：是幾棟別墅的遠景，別墅後面的背面，那襯托的影像和原來貧民區所取的視角如出一轍，這是攝影者的一種暗示，即在原來的地方舊貌換新顏。
“這是先進工作者的新居” 董主任介紹說；“全廠民主評選了十位工作成績突出的員工，讓他們住進新修的別墅，這是一種激勵的形式，後面還新修了十棟別墅，等著那些有作為的人去競爭哩。”
賓主在接待員的引領下進入貴賓接待廳，廳內古樸典雅，四壁牆面雪白潔淨，地面大理石拼花圖案十分考究：正中一個紅色六角星拼在黑色的圓型之中，四周是淡綠色的噴射狀石料拼圖，給人一種擴充套件放開的感覺。廳內建放了有紅木扶手的特製的西式沙發，簡明大方的茶几，紫砂茶具擺放正中，賓主坐定，一位女服務員上前以茶道之禮斟茶敬客。
省科委主任徐少華介紹，他指著女軍人說：“ 這位是國防科研院院長鄭瑾華。” 又指著她身邊的男子介紹：“ 這位是鄭院長的秘書兼人保處長。” 另外兩位是隨行人員，徐主任未詳說。
“這位是明覆建材總公司第二十八分廠負責人董仁新董主任。他們企業的新規定，公司領導和廠負責人一律不稱董事長、總經理、經理、廠長這種等級稱呼；領導人一律稱主任，意思是管理委員會的帶頭人，不是官員更不是老闆；下面的工作機構稱小組，頭頭稱組長，不管級別多高，沒有處長、科長的職務之分，企業文化，應當尊重，不加評論。”
鄭瑾華一邊品茗一邊欣賞屋內裝修，抬頭望見對面牆上掛著一幀橫幅，上面端端正正寫了大大的一個‘心’字，這個字筆劃少，沒有偏傍，獨立結構，沒有高超的書法造詣很難寫好，而鄭瑾華見多識廣，對書法也略有研究，她看這心字越看越覺得寫得出神入化，三點各有神韻，斜勾安置得十分恰當，此字出於何人之手？她不覺站起身來，走近橫幅細看小字落款，只見清秀的一行小書：錢惠敏甲午辛未乙亥遵照董主任書。鄭瑾華心中一緊，這寫字的女子何許人也？
徐少華介紹眾人認識後，說明鄭院長一行到來的主要任務是參觀和考察錢福生無線輸電試驗，希望廠方立即安排參觀試驗。鄭院長從看字的感慨中回過神來，她說：“一切客套禮節都取消，我們時間少，任務重，看試驗要緊，請早安排。”
“請放心，事先電話裡已交待過，我們早有安排，各位領導這邊請吧。”董主任帶領大家來到現場。
‘錢福生’接到通知後已把專用發電機提前開動了，廠裡也派人在礦區後面最高的‘北橫山’上，在廢棄了的微波架上安裝好接收、轉發器，唐明輝父子三人分別邀請來賓到東西北三個接收點參觀；讓他們觀察和驗證電能是否傳輸到位。‘錢福生’用遙控器把轉發器調到北站，然後用手機呼叫唐明輝：
“師兄，師兄，你準備好了嗎？”
“福生，福生，已準備好，請發射吧。”
“請注意，第一級110伏，開始。”
“燈亮！”
“第二級，220伏，開始。”
“電扇已通電，旋轉正常。”
“請注意，千萬小心再小心！第三級380伏高壓，準備好了嗎？’
“已準備好了，請放心發射。”
“請注意，380伏，開始。”
“成功接收！電動機已開動，運轉正常。”
“這有多遠？”鄭院長問。
‘錢福生’微笑答應：“五公里。”
接著東面唐凱站報告：“三項測試，全部成功，距離五公里。”
最後唐坤報告：“ 三項測試，全部成功，距離五公里。”
‘錢福生’這位樸實的老工人，臉上掛著勝利完成任務的笑容對肩章上戴著少將軍銜的女軍官說：
“我沒有多少文化，只是有點小聰明，搞無線輸電，只是被供電局逼急後想出的‘小點子’，算不上什麼創造發明，讓你們專家見笑了。”
“文化高低不是衡量人才的唯一標準，老師傅，你很了不起，在這種簡陋的條件下有如此成績，令人驚奇，我想你們肯定遇到很多困難，但是你們不灰心，這種精神值得大家學習。”
“不敢當哪，不敢當！” ‘錢福生’害羞地念叨。
鄭瑾華詳細瞭解‘錢福生’製造的雙往復式旋迴加速發射器，怎樣從簡到繁，多次改裝投入試驗的經過；又瞭解他們如何利用測量儀，試裝中轉器的種種困境，最後她問：
“為什麼不直接用現成的電源試驗？”
“嘿，”‘錢福生’一臉無奈：“供電局下了文，說為了供電設施安全，未經申報批准搞試驗，一經查實，罰鉅款之外，停止供電，明明是刁難，報告寫了無數份，杳無音信。”
“威脅到壟斷企業的切身利益，他們心裡哪裡有科技創新，富民強國之念呵，不過老人家你放心，我這次到上面彙報後，一定要把這股歪風邪氣殺下去。”
鄭瑾華提出要到錢福生家去訪問，錢福生忙給家人打電話，通知妻子兒女全體到場歡迎貴賓。
鄭瑾華一行人步行來到別墅小區，遠遠地看見錢福生一家老小站在大門外等候貴客來訪，老伴兒穿著做客時才穿的那一套骨黃色的新裝，兒子、兒媳、小孫女並排在右邊；女兒扶著他母親站在左邊。當貴賓走到門前時，隨行的‘錢福生’首先帶頭鼓掌，接著全家人熱烈鼓掌夾道歡迎，掌聲一直把客人讓進客廳時才停止，鄭瑾華深受感動，她見過各種場面，這種發自內心真情實意的歡迎和那些場面上敷衍、裝腔作勢的應酬，是有本質區別的。細心的人們是能夠從內心深處將二者區分開來的；這一戶樸實的人家待客親切又誠懇，臉上的笑容和眼光中流露的驚喜那是何等的純樸呵！這家人沒有一絲兒勢利和攀附的習俗，也沒有半點虛榮和張揚。
女兒和媳婦熱情地張羅著獻茶倒水，老伴則笑盈盈地勸客人吃水果和點心，賓主謙讓一番，客套一通，鄭瑾華躲開眾人禮讓的紛擾，悄悄站起身來走近客廳正面牆前，認真地觀看牆上掛著的一幀似曾相識的橫幅，這裡作者寫了一個‘因’字，其字的筆鋒和神采與厂部貴賓接待廳裡的‘心’字如出一人之手，仔細察看小楷落款：惠敏遵照父親之意書寫於甲午辛未乙亥。
“呵！錢惠敏原來是錢福生老師傅的女兒呀！” 鄭瑾華心想：‘這女孩年紀輕輕，字寫得如此這般漂亮，不簡單哪！’她偷偷瞟了‘她’一眼，小女子相貌秀麗端莊，身姿高挑而略顯豐盈，神情清明而聰慧，有其父必有其女呀！
鄭瑾華心中對‘心’字和‘因’字的含意仔細琢磨：‘ 心、人心、民心、心之向背、心有所緒、心無旁騖…….’ ；‘因、因為、因果、因此、成因。。。。。。’。她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心中十分煩躁，錢師母幾次端盤獻果，她恍然不覺，等她回過神來，見女主人驚詫的樣子，覺得失禮，連忙道歉，師母大概猜到女軍人看字正在出神，寬容地微笑，並把一個蘋果遞到她手中，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我家姑娘她獻醜了，貴人你千萬別認真。”
鄭瑾華回笑作答：“你女兒有作為，有出息，是棵好苗子。”她回頭和省科委徐少華輕聲交流了好一陣，雙方達成共識，又對董主任交待了一番。
一頓豐盛而又獨具地方特色的晚餐，在這棟工人居住的別墅裡歡樂地舉行，客人感謝主人熱情的款待，主人為客人賞臉光臨平民之家深感榮幸。雖然幾杯薄酒不成敬意，但人逢知已千杯少。席間鄭院長邀請錢福生實驗小組擇期到北京國防科研院參觀學習，以此開闊眼界，增長知識，有所啟發，觸類旁通，相互促進。錢福生欣然答應，董主任大力支援。
鄭瑾華回到賓館久久不能入睡，酒席上她多喝了幾杯米酒，覺得頭暈糊糊的，那兩幀橫幅上的字總在她腦際飄浮游動，忽然間兩個字上下排列一起，它不動彈了，組成一個‘恩’字，呵呵！原來是這樣呀，太玄妙吶，這小妮子真精靈啊，她藏頭去尾，其實別有深意呀！
解了密，心情豁然，她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