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次日的中午，我來到妹妹所在的教室，準備瞭解一下那傢伙在班上的情況到底如何。
請不要誤會，這並不是什麼哥哥對妹妹的關心，現在的我依舊討厭著那個傢伙。
而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只不過是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何被媽媽責罵，按照電視劇里人物的說法，那就是“即便是死，我也想要死個明白”，僅此而已。
當時我和妹妹就讀的小學還沒有強制要求午睡的習慣，所以我得以擁有充足的時間來打聽情況。
我來到小學一年級所在的樓層，走廊上全是打打鬧鬧的小孩子，單純的喜悅寫在臉上，真是群無憂無慮的傢伙。
曾經，我也有著這樣的時光呢。
我莫名的產生出只有大人才會擁有的感慨，難道這就是我正在漸漸長大的證明嗎？
眼下不是在意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在幾個小孩子好奇的注視下，躲在妹妹的教室門口，偷偷將目光投入。
那傢伙和昨天一樣，孤零零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小孩找她玩，她也沒有主動去找別人，而是低頭翻看癱在課桌上的書本——我猜大概是媽媽昨晚塞在她書包裡的童話書。
——以我的名義送給那傢伙。
她捧著嶄新的童話書，在媽媽的友好注視下，對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熟悉到令我深深討厭的笑容，以為這樣就能夠討人歡心嗎？真是痴心妄想！
當然啦，我也不是什麼傻瓜，不可能不明白母親這麼做的用心，可我果然還是不可能接受這傢伙。
因為我的妹妹，是個利用自己無法聽見聲音來搶走大人的關愛，喜歡用傻笑來掩蓋她陰暗壞心思的討厭傢伙。
這可不是什麼誤解喔，我的直覺可是很準的。因為換做是我，就一定會這麼做。
再說了，我是最瞭解那個累贅的人。
不管是她展現出來的表面，還是隱藏起來，大人無法看見的內心——
我全部都瞭如指掌。
.
我選擇離我的距離最近，坐在窗戶旁座位上聊天的幾個孩子，堆出友好的笑臉和他們打招呼。
“我是楊葵的哥哥，我想問一下，怎麼沒有人跟她玩呀？”
“楊葵？”
最先出聲的是一個小男孩，彷彿是在確認目標般，他扭頭看向那傢伙，然後回過頭，用很不客氣的語氣對我說：
“因為楊葵是個壞孩子啊～”
他旁邊的三個小孩聽了，都表現出認同的表情。
壞孩子？
我的疑問出現一瞬，便馬上被興奮所替代，哈哈～果然也有人發現了那傢伙的真面目！
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只要我知道那傢伙做了什麼“好事”，就可以回家找媽媽打那傢伙的小報告，到時候媽媽一定會誇獎我，到時候我就可以拿回原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了。
丟失的物品，丟失的公平，以及——
丟失的愛。
我還沒有追問，那個小男孩就繼續說起話來，為我解答問題。
“程君他媽媽前幾天對程君說，叫我們不要跟楊葵玩，因為楊葵是聾子，之前他爸爸就被聾子騙過錢，楊葵跟他們是一類人，肯定都是壞傢伙！”
“我媽媽也說了！”
坐在小男孩對面的小女孩忽然叫了一聲，明明看上去那麼文靜，嗓門卻那麼大，剛才真是把我嚇一跳。
“我媽媽也說叫我不要和楊葵玩，跟壞孩子在一起玩也會被帶壞的！”
“而且楊葵完全不搭理人！”
“每次和她說話都要寫字好麻煩！”
“每次戳她的時候就知道傻笑，和我在街上看到的傻子一樣！”
那幾個孩子提起楊葵，情緒都跟著變得高漲起來，越聊越起勁，聊天的話題原本從“為什麼沒人找楊葵玩”變成了“楊葵哪些讓人討厭的地方”這樣的批鬥大會。
明明可以知道那麼多那傢伙的壞事情，我應該很高興才是，可不知道為什麼，厭惡感自胃中翻湧，好像下一刻就會一鼓作氣衝出體內。
面板上如有無數我看不見的蚊蟲爬來爬去，在我的身體各處肆意啃咬，與無形細針一同向我發起攻擊，刺癢難耐。
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噁心——！
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好癢好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都想不明白。
身體內外都飽受折磨，好像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但我不覺得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要說為什麼的話，原因很簡單。
因為我和那傢伙——我的妹妹不同，從小到大我都擁有著相當健康的身體。
這是我和她最大的區別。
那幾個小孩已經無視站在窗外的我，而加入“楊葵批判大會”的人越來越多。
小小的教室裡開始瀰漫同一種氛圍，肉眼可見的惡意化作了正義，光明正大地向一無所知的她湧去，好像隨時都可以將她吞噬的一乾二淨。
抓撓身體的我開始感到茫然，目光不知何時落在了還在翻看童話書的她。
仔細看，面向我的側臉嘴角上揚......那傢伙，是在笑嗎？
明明字都不認識幾個，卻可以看童話書看得那麼高興……你到底知不知道這群傢伙正在大聲的說你壞話啊！
嘴上緊閉的我在心底用盡全力的大叫，我甚至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好像聽見了我的聲音，在下一刻忽地抬起頭來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身體產生的各種反應在那一刻蕩然無存，一片空白。
接著，消失的感受變得更加兇猛，直接集結在一起，筆直地插進了我的心胸。
我猛然瞪大雙眼，彎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上的某個大洞流了出來。
無聲無息。
那傢伙看見我那丟人的模樣，剛才還沉浸在幸福的童話裡的她立馬被嚇得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好像要過來檢視情況。
搞什麼啊，難道不是近距離看我是如何出醜的嗎？
可是，她的臉上浮現出來的擔憂，我在那瞬間清晰的看在眼中，阻攔我的想法，使我無法那麼認為。
其中蘊含著的某種情感，鑽進我這隻剩空殼的軀體。
破壞的，被填補。
丟失的，被替代。
由內到外。
我沒法去仔細感受這樣的變化，與來時不同，我格外丟臉的跑回了教室。
那時的我，還沒能注意到，自己已經開始被那討人厭的傢伙……被我那失去聲音的妹妹給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