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暑假，我已經是小學六年級了。
不對，應該說是準初中生才對。
只要度過這兩個月，我就會成為一名初中生。
不再幼稚，變成曾經仰望著的、舉手投足間滿是成熟氣息的大人了。
當我一想到這點，不免會有些激動，躺在母親鋪好的床上，抱著枕頭“嘻嘻嘻嘻”地左右翻滾。
我終於要長大了啊。
我這麼想著，視界隨著身體的翻滾發生變化，然後，妹妹的臉出現在了中心。
“啊——”
妹妹突然出現造成的刺激，使我的心臟跳個不停。
畢竟心臟是不能停止跳動的，要是停了可是會出大問題的，說不定會被救護車“嘀嘟嘀嘟”地送進醫院。
光是想到那聲音就讓我一陣害怕。
對於我來說，如果被救護車運走，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
就算回來了，也只會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因為爺爺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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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的時候，爺爺去世了。
聽大人說是什麼癌症晚期？總之就是很嚴重的病。
爺爺被救護車帶走，然後好幾天都沒能回來。
再次見到爺爺時，他已經躺在了厚重了棺材裡。
周圍全是哭泣的大人，我想去再看看爺爺，卻被母親拉住，說什麼“這樣不好，小孩子不能看”之類的話。
為什麼不能看？
明明爺爺很喜歡我，總喜歡讓我坐在他的腿上面，把我抱在懷裡。
我不明白，但我不是笨蛋。
所以我沒有去，就算有疑問也不會說為什麼。
屋子裡瀰漫的氛圍格外壓抑，於是我對母親說了一聲，帶著比我還一無所知的妹妹逃了出去。
儘管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老家，我還是用了逃這個字。
那個時候，掌心寫字已經小有成果，我和妹妹能夠透過關鍵詞進行簡短的溝通，而不需要對話本的幫助。
像正常對話般寫長一點雖然是沒有什麼太大問題，但是通常情況下並沒有那麼多時間給我們去寫完整。
如同做語文的縮句題目一樣，我和妹妹儘可能透過關鍵字詞來在短時間內傳達想法。
比如【我們一起出去玩吧】會變成【出玩】。
比如【接下來做該什麼好呢】會變成【~？】。
比如【你現在還想玩風箏嗎】會變成【風箏？】。
當然啦，我們還會根據情況做出一些簡單的手勢輔助溝通，不然有些關鍵字詞的意思會重疊。
和對話本相比各有優劣，並不是一點用都沒有，這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因為這個，將我和妹妹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自從掌心寫字有所習慣後，我眼中的妹妹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和曾經動不動就停止表達不同，妹妹會經常找我“聊天”，寫字的地方除了掌心外，還多了臉、手臂、胸口、後背、腿這些地方，沒想到看上去乖巧聽話的妹妹居然也會有喜歡惡作劇的一面，以前的我是不是猜對了呢？
拋開溝通這點不談，妹妹臉上的表情也豐富了不少，除了笑容變得更加甜美外，還會吐舌頭、做鬼臉、嘟嘴巴什麼的......我可沒有這麼教她哦。
有時候同床共枕的時候，我和妹妹就可以一起躺在舒服的床上，望著天花板“聊天”，而不用開燈拿出對話本和筆，盤腿坐在床上你寫一句我寫一句。
就和我以前提議一個人睡一張床很舒服，致使雙親沒有讓我和妹妹一直同床共枕一樣，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
不過，在最開始因為想要變得熟練進行大量練習的時候，我時常會被雙親調侃“哥哥和妹妹的關係真親密，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呀”什麼的。
那時候我是怎麼回答的呢？明明也不是多久的過去，我卻完全記不起來了，是因為我的大腦認為那並不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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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
妹妹當時被我帶出去後，一臉不解的盯著我看。
【哥哥你怎麼了？】
估計是覺得時間相當充足吧，妹妹把話直接寫完整了，換做平時，恐怕會直接畫個問號吧。
所以，我以同樣的方式回答，食指在她小小的手掌上快速地劃來劃去。
【有點喘不過氣】
妹妹似乎被我的話嚇了一跳，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我的身體，似乎在確認我的身體是不是有哪裡壞了。
就算真壞了你也看不出來哦。
【哥哥現在還好嗎？】
我點頭。
【沒事了】
妹妹在我第二個字寫到一半的時候就鬆了一口氣，但我還是把字給寫完了。
我不清楚妹妹到底明不明白，爺爺去世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管怎麼說，妹妹始終是一個才上小學沒多久的小孩，真的會明白生與死到底意味著什麼嗎？
那麼思考這個的我，又能明白嗎？
不對，這一點都不重要。
再過幾個月就會迎來暑假，暑假結束我就會變成大人。
而大人是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
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常態，所以再怎麼胡思亂想也沒用。
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爺爺離開我們了嗎？】
在我過了幾秒才理解妹妹剛寫下的話時，我發現她正仰頭盯著我看。
我點了點頭。
妹妹像是明白了什麼般，目光從我的臉上離開，繞到了更上面的地方。
於是，我也抬起了頭。
雙眼所見的是清澈晴朗的藍天，沒想到這種令人難過的日子裡，天空竟然會是如此的美麗。
哪怕妹妹沒有繼續寫字，我也知道她現在在想什麼。
——她在看已經變成星星的爺爺。
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妹妹相信去世的人會變成星星。
但是，白天是看不到星星的，可妹妹還在注視這片青空，尋找著說不定正看著我們的爺爺。
真的很像是笨蛋會做的事情，不是嗎？
我在心裡嘲笑著妹妹，卻像她一樣看著天空，哪怕脖子已經開始發酸。
天空依舊蔚藍，萬里無雲，即使風輕輕地吹，也不會有所改變。
看著看著，我忽然有點不想成為大人了。
大人們基本上都在我身後的房子裡，哭聲從一開始就未曾停下，這就是他們面對生死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我沒法哭出來。
所以我逃了出來。
我只是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
要是成為了大人，想必我也一定會是個不合格的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