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舟眼皮子直打顫,心跟著揪了起來。

眼前一幕他沒臉看,也沒膽看。

這位可是……那個男人啊!

往江面撒尿,跟撒在屈夫子臉上有什麼分別?

這就算了,還露著讓人看……

這位屈夫子雖只是殘魂,世間卻無人敢挑戰他。

七千年前,登天一戰,屈夫子以‘水’字化天河,困殺神族諸多強者。

神族為了對付他,出動了三位十二品之上的一部正神圍殺。

結果被屈夫子殺二傷一。

若非藏於暗中的第四位司殺神王偷襲,屈夫子絕不會就此隕落!

若是惹惱了他,別說做成那件事了,只怕蘇東山都得交代在在這裡!

柳南舟咬牙低聲提醒:“東山,東山?”

他隱隱有些後悔,為何要帶蘇東山喝酒。

這小子眼下可千萬別再幹什麼蠢事才好。

哪知蘇東山置若罔聞,轉臉看向老人:“老丈,你也來鬆快鬆快?”

“完了。”

柳南舟心生絕望。

儒家重禮,最忌放浪形骸。

蘇東山把這些有悖常理的事都幹了!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屈夫子居然點頭應了一聲“好”,隨即站到站到船頭,對著江面也“嘩啦啦”呲了起來。

柳南舟只覺頭腦萎縮……

蘇東山瞥了一眼,嘿嘿怪笑:“老丈,你不行啊,看我的!”

說著腰一挺,水聲再遠。

老人不服:“欺負我年紀大是不是,放我年輕那會,小子你還不夠看!當年我可是頂風尿一丈的!”

“好漢不提當年勇,後浪更比前浪高。”

蘇東山覺得自已得勝,站在船頭一陣嘿嘿嘿。

柳南舟猶豫自已是不是該回大船。

這一老一小的思維不是自已能理解的。

“屈夫……”

柳南舟話沒說完,猛然察覺到不對勁。

蘇東山好像忽然遭了魔怔,自顧自鬆開了提著褲子的手,露出光溜溜……

兩手胡亂揮舞,像是要抓住什麼,看上去好似夢遊。

他兩眼直勾勾盯著柳南舟,嘿嘿怪笑,嘴裡唸叨:“魚,好多魚哇,紅的,白的,黑的……來,來,快到碗裡來!”

“魚也喝酒嗎?”

“來來來,喝完這一杯,還有三杯……”

柳南舟滿臉擔憂:“屈,屈夫子,他,他這是怎麼了?”

老人提了褲子,緊了緊褲腰,覺得不舒服又撓了撓褲襠,這才蹲在船頭摳牙。

一陣摸索後扯出一根肉絲,又放在嘴裡咂麼餘味,無所謂說了句:“喝多了,撒酒瘋唄。”

“可是……”

柳南舟憂心忡忡。

此時的蘇東山像是泡在水裡,渾身上下充斥濃郁的水氣。

這時他若是修煉、施展水法,事半功倍。

柳南舟悄然分出神識感知蘇東山狀況,只是剛一接觸便心神震撼——此時的蘇東山體內像是大江大河,又像是水府龍宮。

在他經脈內、洞府內有無數不知濃縮了多少倍的水族精靈恣意遊動!

“這是……這是……”

這是屈夫子以五行之中的水屬靈物幫蘇東山煉化本命物。

可蘇東山周身洞府才開到九百多,遠未達到預期的煉化本命物洞府數。

現在煉化的話,後面開闢洞府的難度就不是成倍增長了!

更何況本命物的煉化講究五行平衡。

“平衡”不僅僅是要五行生生不息,更指五行本命物品秩也要相當。

蘇東山三口“酒”喝了不知多少水族生靈,氣象巍峨,已然具備一整座水府天地的氣象。

可其他四行呢,又該哪裡去尋找?

誰有這個本事能找到跟這些水府同樣品秩的五星本命物?

有,但絕對不多。

就以目前來看,他爹蘇沛肯定找不到。

自已也找不到。

如此一來,蘇東山與屈夫子的相遇不是造化,而是災難!

五星本命物品秩不一,猶如常人瘸腿……

“怎麼會這樣!”

柳南舟急了。

原本帶著蘇東山是來修“水”字的。

結果“水”字的事還沒一撇,因為貪杯喝了酒,導致大道有可能提前斷絕。

這要他回去怎麼跟蘇沛交代?

老人輕哼:“怎麼,老夫送他一壺好酒,還得再搭進去一鍋好菜?

現在覺著酒菜還行,又想老夫給你提供桌椅碗筷?”

柳南舟轟然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已心思在聖人面前毫無藏匿,趕忙躬身:“屈夫子恕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人冷哼一聲,屈指一彈,以一團霧氣將其罩住:“行了,不用管他,陪老夫喝一杯。”

柳南舟欲言又止,卻不敢違逆。

眼下情況無論對蘇東山是造化還是災難,他都干預不了。

有屈夫子在,他不敢造次。

倒是聖人賜酒……

柳南舟強打起精神,讓自已寬心。

鍋中蛟龍,杯中水族,自已一定不貪杯貪吃。

雖是剩下的,卻也絕非常人能夠企及!

柳南舟正要躬身道謝,卻發現老人揮袖將泥壺、石鍋收起。

“這,這……”

柳南舟傻眼了。

老人瞪眼:“你看我幹什麼?

老夫給你騰地方,還想老夫給你提供酒菜?”

柳南舟:!!!

他趕忙躬身道:“屈夫子稍等,學生這就去準備酒菜。”

說著,也不敢背對老人,提一口氣,倒飛著上了大船。

真正神仙風采。

老人哼了一聲。

“儒家的這些個小輩,真是一蟹不如一蟹。閻良啊閻良,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見你嗎?”

遙想當年,什麼儒道,什麼魔道,只要能提升修為,規矩,顏面,統統放到一邊。

跟老子搶吃的?

快滾一邊子去吧!

這東西是無主之物?

扯淡,那是老子的!

不服?

老夫除了讀書,也略懂些拳腳道法的……

何為道?

盜也。

何為修道?

奪也!

不爭不搶,不奪不盜,修的哪門子道?

可現在?

飯都喂到嘴邊了,這群兔崽子居然還想著能不能吃得下,桌椅碗筷是不是搭配……

不過細細想來,這不正是自已跟一幫老夥計上天一戰想要得到的結果嗎?

前人栽樹,未必樹下納涼。

但後世子孫卻就此安居樂業,不正是自已想看到的嗎?

那一仗,值得!

只是神城消失從此就天下太平了?

未必!

打下了一個神族,還有別的想要奪食的呢!

天道昭昭,迴圈往復。

此滅,他生,生生不息。

大道亦如此。

不然何以道祖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可要是這樣大任交到這麼一個年輕人,或者說這樣的年輕一代身上?

行不行?

能不能?

老人瞥了一眼如墜雲霧的蘇東山,目光冷漠。

“小子,能否接下老夫的道,就看你能否接住這三杯酒。

接住了,再談其他。

接不住,一樣是廢物。”

想自已以整條江水為爐,篩選數千年的水中靈裔,才煉得這一壺山河釀。

一杯下去,便是十品、十一品也要被醉倒,無法以修為散去“酒氣”。

更遑論蘇東山只是一個區區四品,還連喝了三杯!

這一“醉”得多久才能醒?

兩三年?

一二年?

總不能幾個月就煉化完畢吧?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貪杯多飲。

經此一遭,好讓你知道酒場險惡,嘿嘿嘿……”

柳南舟很快去而復返。

一壺好酒,幾樣精緻菜蔬。

老人眯眼:“你就拿這些清湯寡水的東西來糊弄我?”

柳南舟呆愣當場。

“你是不是傻?愣站著幹什麼?

還不去弄些滷豬頭、口條、九轉大腸,還有些滷好的心肝肺拼一盤?

對了,讓廚子調一碗蘸水,多放辣子跟醋!”

“啊?哦!是,是,我這就去弄!”

柳南舟只覺心神受到衝擊。

修道中人多忌“五穀腥腐”,更不用說口腹之慾了。

沒想到屈夫子居然喜歡這些下水……

莫非是因為當了水神吃豬頭肉吃慣了?

不防一道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小子,你要是再胡思亂想,老夫就把你扔到水裡餵魚!”

“啊,是,是!”

柳南舟忙不迭回應,重回大船。

小船上,老人搖頭皺眉:“朽木不可雕也!”

片刻後他又低聲道,“這就是如今的儒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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