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小海的媽媽被診斷出直腸癌晚期。
但她沒有告訴家裡人。
小海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小時候爸爸好賭，把家裡的錢都敗光了。沒錢花的時候爸爸就打媽媽，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賣了，甚至連小海的學費也搶走。
從記事起，小海就怕爸爸回家。
後來變成恨。
爸媽離婚的時候，小海高興，那時他11歲。
媽媽一個人帶他長大，住在單位分配的房子裡，那是60年代建的小平房，連廁所都沒有。
自從工作以來，小海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媽媽過上好一些的日子。他想在縣城買一個新房，讓媽媽搬進去。
媽媽開始安排相親是因為她知道自已命不久矣，半年前小海見的姑娘，就是她找媒人撮合下相的第一個女孩，可惜無疾而終。
之後媒人又給小海介紹了好幾個姑娘，都被小海拒絕了。
媽媽問小海為什麼，他都回答不喜歡，不著急。其實是因為雲楓進入了小海的生活。
媽媽沒有追問，也沒再勉強。
如果不是這次突然暈倒住院，小海也許會一直被矇在鼓裡，直至她生命的最後時刻。
主治醫生說，媽媽早已錯過最佳手術時機，放療或者化療的效果都不太好，這樣的患者五年生存率不到10%，建議保守治療。
“一到兩年”，這是醫生給出的生命倒計時。
知道一切的時候，小海躲在沒人的角落嚎啕大哭。
大姨說，媽媽暈倒是因為她又跑到山上去撿柴火了。前幾年媽媽就常常頭暈，小海叮囑過不要再上山了，家裡燒的起煤氣。因為這個，小海好幾次忍不住罵了媽媽。
媽媽醒過來時，看到小海浮腫的雙眼，就知道病情瞞不住了。
“我沒事，就是累了點。”媽媽聲音很微弱。
小海握住媽媽蒼老的手，它曾經屬於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牽過他稚嫩的小手接他放學。
“媽，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話剛說完，小海的眼裡又充滿了淚水。
“早說晚說，這病都治不了。”
“媽……”
小海把臉埋在媽媽手背上，渾身顫抖。
幾天後，小海回到了消防隊。
這幾天雲楓一直憂心忡忡，對小海家發生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再加上擔心小海，小海回來的當天晚上，兩人就約在消防隊後院見面。
一樣的冬夜，卻分明更冷了。
沒有了上次私會的興奮，雲楓焦急的詢問發生的一切。
小海長話短說，把媽媽的事情都告訴了雲楓。
“現在她沒有生命危險，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小海說，“我只希望最後的日期她不要受罪。”
“需要錢治病的話，我可以先給你。”
“不用，吃藥的錢夠的，況且那是你買車的錢。”
“買車哪裡比救人重要，媽媽如果需要，你一定要告訴我！”雲楓堅持道。
小海點點頭，沒再說話。
雲楓明顯感覺小海比以往話少，總是欲言又止。他拉住小海的手，放在自已胸前，說：“別擔心了，哥陪著你，有什麼苦難我們一起扛過去。”
小海的眼裡沒有了往日的光芒，他看著雲楓，緊咬嘴唇。
“哥……”
“會好起來的。”
“不是，我……”小海低下頭，沒有直視雲楓，“對不起，我……”
聽到對不起這三個字，雲楓心跳驟然加速，問道：“為什麼道歉，你又沒做錯任何事。”
“我想結婚，為了我媽。”
雲楓突然一陣眩暈，彷彿被一拳打在胸口。
“小海，你不是才答應我嗎？咱們誰也不結婚，你別嚇我。”雲楓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顫抖，忽然想到什麼，問道：“是不是媽媽讓你結婚？”
小海搖頭。
雲楓不相信，他回憶起元旦那天的電話，小海問過那個問題，現在都對上了！一定是媽媽的臨終願望，一定是的。
“小海你聽我說，我們不要分開，我可以陪你一起照顧媽媽，你給我時間好不好，我會努力說服媽媽，不會讓你為難的，你給我時間，我一定好好表現……”
“哥，不是的，哥！”小海眼裡滿是眼淚，他並不比雲楓好受，“是我自已的決定，是我要結！我想讓媽媽走之前幸福一次，沒時間了哥！”
小海的手從雲楓的手裡滑落。
這夜晚怎麼那麼黑呀，燈光呢。
雲楓抓住欄杆，那是無論如何也掰不斷的屏障，就那樣冰冷的把他們分開。曾經只是肉體上的，現在靈魂都被隔離了。
雲楓的呼吸都快停止了，看著眼前的小海，那個正在無聲哭泣的男人，眼睛還是那樣乾淨，還是當初他認識的那個善良的大男孩。
宿舍樓上的燈光開始熄滅，黑暗催促著分別。
“去吧，找個姑娘結婚，我不怪你。”
雲楓說完，轉頭快步離去。
他相信小海依然愛他，只是來到這個人生岔道口，要在伴侶和父母的愛之間選擇一個新的方向，他不忍心讓小海為難。
小海一直看著雲楓的背影，直到被黑暗吞沒，眼淚止不住的流，嘴上默默的說著三個字，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其實那天並不算冷，可是雲楓永遠忘不了那一夜寒風如針刺在臉上的痛楚。
第二天，雲楓高燒，在家裡躺了兩天。
其實主動放手的是雲楓自已，可心裡的期待卻不會因此減少。這兩天燒得雲裡霧裡，雲楓連做好幾個夢都是關於小海的。
夢到小海來找他，說媽媽好了。
夢到小海打電話說，其實只是開了個玩笑。
最開心的一個夢，是夢到抱著小海，躺在床上什麼也不說……
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就看看手機，有沒有來電，有沒有資訊。
看到什麼也沒有，就繼續閉上雙眼，把最後的期待留給夢裡，那裡至少有小海的影子。
後來的很多天，雲楓都默默關注小海的動態。
他們誰也沒有刪除對方的聯絡方式，儘管那個熟悉的頭像再也沒有出現紅點。
過年的時候，小海發了和媽媽的合影。
雲楓看著照片，點開聊天視窗，他們的對話停留在幾周前。
猶豫了好久，雲楓選擇留下一條評論，簡單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一會後，出現一條回覆：“新年快樂。”
雲楓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