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宵至凌晨三四點,我才將所有人的口供整理出來,將他們口中的風哥拼湊在一塊。

“楊滇風,男,四十二歲,業城市地下違法交易的頭。他專門負責業城這一塊,也就是說每個城市都有一個負責人,找到楊滇風比這幾個囉囉管用。此人的出現地點隨機,做事滴水不漏,想要找到他的蹤跡有些難度。”

我將所有線索貼在白板上,一目瞭然。

方經懿打了個哈欠,顯然還沒睡醒,不過並不影響他思考。

“不難,把他的窩點全端了他必定沉不住氣。真正難的不是抓他,是如何解救那些身陷囹圄的人,他們的心理和生理已經受創,不能再受二次傷害了。”

我認同他的說法:“我決定兵分兩路,一批展開全城搜捕,抓楊滇風歸案,另一批去解救被賣出去的婦女兒童。我已經向上級反應過,加派人手,早日結案。”

根據他們的口供透露了交頭人的資訊,他們做生意的位置。

嘴上這麼說,我心裡可沒底。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知道是咖啡作用還是壓力太大。

方經懿並不打算睡覺,他抱著電腦噼裡啪啦敲著鍵盤。

我支起身看著他:“你還不休息?”

方經懿停下手上的動作:“聲音太大了嗎?我小聲點,你睡你的。”他放緩了手中的動作。

我好奇的探出頭,想看看他在幹什麼,這麼入迷,於是爬到他床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白花花的身體在螢幕上扭動,畫面太過香豔,看久了甚至有些低俗。

方經懿毫不避諱,上下滑動介面,點開了一個又一個影片。

“你……我……”

千言萬語頓時如鯁在喉,我嘆了口氣,都是男人,我理解:“節制一點。”

“想哪去了?”方經懿白了我一眼:“你看這些影片的IP,都來自江北省。我和她們私聊了幾句,全是同城服務。”

我還以為他愛看小網站緩解壓力:“也就是說他們強迫這些女孩謀取暴利,還可以用這些影片威脅她們。媽的,簡直他媽一群畜生。”

“所以,拯救受害者才是最難的。”方經懿關掉介面,看多了的確反胃:“你再看看這個,兒童器官買賣,賣不出去的孩子分開賣。”

我強忍著噁心迫使自已看下去,人體器官明碼標價,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變成冰冷的數字。

他們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慘白的燈光打在男孩臉上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絕望地流著淚。

我看不下去,合上電腦。

視覺的衝擊為我的大腦帶來了清醒:“嚴查兩個地方,賓館、KTV等娛樂場所,一些私人診所以及地下診所。那群人對法律的漠視,不受道德的約束,我會讓他們罪有應得。”

方經懿低笑,撐著頭對著我,距離很近:“一起,為了正義而戰吧。”

這句中二的臺詞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把我從憤怒中抽離出來,回到他身邊。

“你這……呃……好有震撼力的臺詞從哪學的?”實在不像他會說的話。

“院長教我的,他老人家熱血難涼,我倒覺得挺熱血沸騰的。”

方經懿剛洗完澡,渾身散發著淡淡的沐浴露香,好像是我的沐浴露。

“院長?這是什麼稱呼?”

距離捱得太近了,我感覺兄弟情要變質了。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張床上聊天,我看了一眼方經懿,他坐懷不亂。

難不成是我想太多了,好兄弟擠一擠怎麼了?不是還有首歌叫兄弟抱一下嗎?

方經懿垂下眼眸,我注意到他的睫毛比我汗毛還要長,但一點也不娘。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方經懿第一次提及自已往事。

“不好意思,很抱歉談到你的傷心事了。”

我手忙腳亂,該怎麼安慰他?把他摟到懷裡拍拍背說不哭不哭嗎?他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傷心什麼?我可不是你,看到一點傷心的事就躲廁所裡哭。”方經懿戳我痛處毫不留情。

“陳年舊事,不提也罷。”我怎麼會想到我那時候躲廁所裡哭,方經懿就在我旁邊。

老爸也說我同情心太強,當警察會很累。

我一開始還不信,直到經歷了一次次案件,我還是毫無長進。

“好啊,不提就不提。不過口頭道歉怪沒誠意,隊長有沒有別的東西彌補?”方經懿一天不調侃我他渾身難受。

我思考了一會:“今年來我家過年怎麼樣,或者不止今年,每年都可以。”

方經懿很爽快的答應了:“一言為定。”

距離新年只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三個月裡我們搗毀了楊滇風手下的產業,解救了幾十名受害者。

也有戰友因公殉職。

我站在小胡的墓前,放下一束白色菊花,照片上的他很年輕,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張證件照。

還沒來得及用在證件上,先變成黑白的了。

他在解救人質的時候與歹徒搏鬥,身中數刀,流血過多而亡。

小胡在我們之中是最膽小的一個,但這一次,他挺身而出。

我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臨近春節,本該是團聚之時,卻陰陽兩隔。

他的父母早已泣不成聲,原本烏黑的頭髮一夜之間愁成白髮。

我第一次直面身邊人的離世,感慨命運無常,天道不公。

方經懿站在人群外圍,臉上毫無表情,他只是站在那裡,望著小胡的墓碑發呆。

人群散去,只剩下小胡一家留在原地,方經懿這才把視線放在我身上,我急忙胡亂的擦下眼淚。

“想哭就哭。”

方經懿朝我走來,遞給我一張餐巾紙:“鼻涕都流下來了。”

我們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直到喉嚨嘶啞,眼睛乾澀。

方經懿一言不發,只坐在一旁安靜的望著天空。

遠處傳來爆竹聲,孩童嬉戲聲,小狗的犬吠聲。

我雙眼紅腫,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謝謝。”我用完了方經懿最後一張餐巾紙。

“既然選擇走上這條路,就要做好覺悟,以後的生離死別只會多不會少,你哭的過來嗎?”

方經懿的語氣沒有一絲感情,似乎小胡的死在他心裡掀不起一絲波瀾。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說的話毫無人情味。

“你有沒有心啊?”

他搖搖頭:“對牛彈琴。哭有用嗎?小胡能活過來嗎?我們能做的是將楊滇風和他背後的人緝拿歸案,帶著小胡的意志到最後一刻,在才是對他在天之靈最大的慰藉。”

我一怔,他每次說話都字字誅心,我又無法反駁:“哈,你說得對,是我控制不了個人情緒,或許我真的不合適這一行。”

“沒有合不合適一說,不過是理性與感性之間的選擇,很明顯你偏向於後者。你有感性的一面不是錯,但在我們這個行業,理性要大於感性。”

方經懿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說著懶得管我,講起大道理時又滔滔不絕。

被他講道理似的安慰,我心裡好受了點。

“明明我才是前輩,被你教訓一通可真不甘心。”我自嘲的笑了笑,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開啟簡訊介面,心臟猛地抽動:“楊滇風……自殺了。”

還未從小胡殉職的訊息中走出,楊滇風的自殺又添上一層陰霾,他的死亡意味著線索中斷,我們離幕後黑手又遠了一步。

來不及繼續傷懷,我們趕往楊滇風家裡尋找遺留的線索。

楊滇風住的是一間單身公寓,蹲守的人發現他幾日未出過門,破門而入後便見他倒在地上,早已沒了呼吸。

人被送去給法醫鑑定,房子裡所有稱之為有價值的東西被銷燬的一乾二淨。

地上剩下楊滇風的人體描邊,未喝完的農藥瓶,還有斑斑點點濺出來的殘渣。

方經懿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拿起農藥瓶,瓶口有牙齒撕咬過的痕跡。

“是他殺。”他只看了一眼得出結論。

那人將痕跡抹除的很乾淨,除了楊滇風自已的指紋和腳印,現場看不出有第二個人來過。

如果不是從農藥瓶上看出楊滇風用牙齒抵抗的印跡,這場手法天衣無縫。

“有第二個人就說的通了。”我從他房間找到幾本被撕破了的書。

“我翻過他的抽屜,裡面還有圖書館的借閱卡,我猜想他們利用書本傳遞情報,第二個人潛入楊滇風家殺了他偽造成自殺將情報撕下帶走。這也可以說明為什麼有的地方有灰,而有的地方一塵不染。”

兇手自作聰明,特意處理了一下楊滇風家裡的衛生,而忽略他本就是一個懶於打掃的人。

“不要本末倒置了,對方在牽著我們走。”方經懿察覺到不對勁。

“如果我們將精力放在追捕兇手上,他們可以藉此機會創造第二個楊滇風而不至於打草驚蛇。他們在業城的經營豈會說放就放?殺了楊滇風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將重心放在他們的產業上麼?”我問道。

“對,我們可以發展線人,現在他們在業城的人員開始大洗底,是個好機會。我們只需要參與進去,把水攪渾。”

方經懿的目光炯炯,他又回到了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我們從楊滇風家出來,天已全黑,城市上空升起一朵朵煙花。

距離除夕只剩下一天,街上的氛圍開始火熱。

新年,是每個人一年之初的憧憬,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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