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源於一場很短暫的偶遇,而且我最近越來越懷疑,這場偶遇是否真的發生過,其實我根本沒有遇見她,那只是我腦中的臆想?

那是過年前的事了,十二月寒冷的晚上,天上有鹽粒大小的雪花,我在家一直磨蹭到快遞站要關門才去拿快遞。

快遞站在我們小區對面,每次都要過馬路。而馬路邊總會停上幾輛電動三輪車,後車廂擺放著水果荸薺之類的,這些水果比水果店便宜,我有時也會買上幾個。

那天晚上我本來沒打算買水果,因為冬天天很冷,抱著快遞就已經讓我手一直縮在袖子裡,實在不想拎著水果。

但我突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那是女人的聲音,熟悉得很,但是好多年沒有聽過了,又覺得生疏得很。

我下意識扭過頭,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女人站在水果攤的大傘下,她頭上戴著那種連帽圍巾,我一時沒有看清她的臉,直到走近才認出,原來是我的高中同桌。

這次相遇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就像她當初離開時讓人那麼猝不及防。

她曾經送過我一個小小的貝殼,一直放在我的書架上。

我說這水果是你賣的呀。她說是啊,你住在這裡嗎?我說啊啊啊,對的,我就住在這邊小區,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你也住在這裡嗎?她說沒有沒有,我就是在這裡擺個攤,晚上沒城管攆。我說哦哦這樣啊,那你給我挑一點砂糖橘吧,我正想買點砂糖橘回去吃呢,你給我挑好一點的昂。

她就笑,說肯定給老同學挑好最好的砂糖橘啊。

她認真地給我挑了好多砂糖橘,用一個不透明的大紅袋子裝著。我拎了拎,感覺起碼有十來斤。

我笑著說多少錢,她擺擺手說不要錢,我說不行,一定要給你錢。她也笑著說,高中時候請我吃了那麼多飯,就拿這個抵了。

我一時無言,她又看著我說感覺你都沒什麼變化。我說我變胖了一點,你才是和以前一樣漂亮。她擺擺手,只是咧著嘴笑。我感覺我這句話真是違心,她看上去並不年輕了,眼角都有了細紋。

她說你現在在做什麼?我說我現在沒工作,只是在寫小說。她就說你還是和原來一樣喜歡寫小說。我笑笑,突然悚然起來。

我高中的時候的確偷偷在本子上寫過小說,但是一共只寫了三萬多個字,而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看出我的疑惑,笑著說,真不好意思啊,我偷偷拿出來看過,寫得挺好的,我當時就覺得你有天賦。

我沉默在原地,臉上久違火辣辣的。

那是一篇武俠文,主角用的我本名。故事的主角本是棄嬰,被少林寺前任方丈撿到,然後收為關門俗家弟子。後來前方丈圓寂,現任方丈是主角的師兄,而主角也就成了少林寺輩分最高的一批人,十八羅漢都要喊他師叔。主角十六歲生日後,出山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然後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小乞丐,他們一見如故。主角把小乞丐當成兄弟,但誰知小乞丐是個女扮男裝的逃婚小魔女,她對主角芳心暗許,然後展開強烈的追求……

總之這就是一個爛俗無聊的故事,而女主角和她同一個姓,名字又是諧音。我不信她沒有看出來。

我急於扯開話題,就說你奶奶身體怎麼樣,她輕聲說前幾天剛剛下葬。我說之前是好了是吧,她點點頭,眼神疲憊,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我又說你之後就一直在賣水果嗎?她搖搖頭說家裡兩個孩子都開始上學了,做這個自由一點,也有時間照顧他們。

好像有什麼東西熄滅了,我本來那激動的心情一下子冷卻下來,我喃喃地說,對哦,你結婚了。她抿了抿嘴,笑笑。

我們無言地對峙了片刻,她開口說那你呢,你有物件了嗎?我連忙說我沒有,我母單啊,唉,沒有女生能看得上我。她笑著說你挺好的呀,怎麼可能會沒有女生喜歡你呢,是你眼光太高了吧。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不住搖頭。

我狼狽地說,我先回去了,你也別擺攤了,挺冷的。她笑笑應承。

“加油啊,老同學。”我聽到在她背後說。我也胡亂地應和著,就像一隻夾著尾巴逃走的野狗。

我逃跑的路上不斷地喘著粗氣,腦子裡全是當年的模樣。

我和她相識在五月的初夏,那時已經是高二下學期。

其實我們在高一下學期文理分班之後就一直是同學,只是一開始我和她並不熟,只知道她是個學霸,分班前就一直是年級前十,分班之後更是文科狀元,最差也是文科前三。

可能有些人不知道,當初我們江蘇高考,只計算語數外的成績,小科成績只排等級……總之情況比較複雜,各位不用太糾結。

我在高一的時候成績還不錯,所以和這位學霸一起分到了最好的文科陽光班,但我從高二開始就沉迷小說和二次元動漫,成績每況愈下。

我媽是會來事的,在一次月考之後,看著我全班墊底的成績,忍無可忍抽了我一頓,給班主任送去五千塊錢的超市購物卡,於是我和她成了同桌。

事實上,在這之前我對這位同桌並沒有太多好感,因為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歡她,說她的不好,我也是隨大流對她沒好感。

她的脾氣不太好,很多人都說她傲,因為學習好就目中無人,喜歡“裝逼”。

我沒感覺她目中無人,只是覺得她的確很傲。仗著自己學習好,不是她當值日班長的日子,也會“越俎代庖”大聲呵斥那些在自習課上說話的人。有一次波及到了我,當著眾人的面被訓斥,讓我一陣臉紅尷尬。

她脾氣很差,大家高中的時候經常會向學霸討教問題,學霸一般都會樂呵呵的講解。但是她不同,別人問她題目,她雖然也會講,但總是一臉煩躁,別人聽不懂還會皺眉說“這都不能理解嗎”,可大家要是都能簡單理解,還問你幹什麼?

久而久之,就很少有人問她題目了,也沒什麼人和她來往,儘管她成績非常好。

總之,在此之前,我和她絕對是不熟的,分班將近一年都沒怎麼說過話。而那次調整完座位之後,班上幾個關係好的同學都用一種同情的眼光打量著我,似乎預料到了我以後的悲慘下場。

我心裡很是忐忑,她之前就罵過她的同桌,都把對方罵哭了。不過我想我是男生,臉皮應該比女生厚一點,不那麼容易被罵哭,她要是真敢罵我我就罵回去,女的也不慣著。

開始我對這個新同桌肯定是不太滿意的,儘管班上有女同桌的男生並不多,儘管我也幻想過在八成都是女生的文科班發生點青春戀愛物語,但女主角候補絕不包括她。

事實上,因為這個同桌,我連偷偷看小說都不敢了,生怕她告老師,她之前不是沒幹過這種事。

我當時偷偷攢了好久的錢買了個金立的智慧機,一千塊錢,解析度720p。其他引數我都不知道,當時也什麼都不懂,只知道螢幕解析度越高越好,因為當時看動漫,720P的比480p的清晰不少。

當時13、14年,金立的手機還可以,我平時就用它看看動漫和小說。我中午一般都不回家,也不呆在學校,就去學校對面奶茶店蹭無線網下動漫和小說看。

我媽是不知道我有手機的,所以開始和她同桌的那段時間是我最老實的時候,我怕她告訴老師我玩手機,我怕老師沒收,更怕我媽知道揍我。

當天回到家,我媽問我今天是不是換座位了,我很疑惑她是怎麼知道的,我媽就向我坦白,並且得意於她收買老師的機智操作,我當時氣的吐血,心說你5000塊錢給我買個iPhone 4S也行啊!

我生氣說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閒事啊,我這個同桌就是神經病,脾氣特別差,你明天就去讓老師給我換回來!我媽說你的新同桌不是那xxx嗎,成績文科第一吧?我說文科再第一也是神經病,特別兇,動不動就罵人,再說yy(班上最好看的女生)成績也很好,我寧願和yy做同桌!

我媽聽完一拍大腿,好,就這個同桌好,越兇越好,就這樣才能治你!不會被你帶歪!

我頓時語塞,是無力辯駁的,但梗著脖子不願意讓步,最後還是讓我媽抄起掃帚打了一頓,不得不面對現實。

因此那幾天我心情很煩躁,心裡癢的難受,但也只能在中午跑出校門在奶茶店看會小說。

可能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我對她也很冷漠,看見了就跟沒看見一樣,她也基本不主動和我說話。

但我沒想到轉變來的那麼快,就短短兩三天。

當時晚自習,我正抓耳撓腮地寫一道數學題填空題,但因為我之前的懈怠,成績拉下很多,很多題都不會寫。當時我卡了半天,實在想不到,就轉過頭去看後排同學的答桉,然後被她一把拉住。

她當時很嚴肅地看著我,說你想幹什麼?我有些心虛,說我沒有想幹什麼,我就是有道題不會寫,想問他怎麼寫。她說你分明就是抄人家答桉,我說這和你沒關係吧,又不是抄你的。她說你要是真不會寫,我可以教你,不要抄人作業。我當時臉一陣紅一陣白,說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我不要你教。她就說是範老師(班主任)讓我照顧你的,範老師說你最近成績退步很大,讓我坐你旁邊多幫幫你。

我心說範老師那是隨口說的,你還較真了?他收了我媽錢,做做樣子而已。你不會以為他真在意我成績退不退步吧?

她當時這話給人居高臨下的感覺,我本來就覺得她很“傲”,此刻就更不耐煩了,賭氣一樣說,我不要你教,自己也會做!

接著我就死摳那個填空題,但刷過題的都知道,人有的時候是不能帶著怒氣做題的,因為人越著急,精神越緊繃,就越想不出來。

我當時就陷入了那個死迴圈,有時在草稿紙上亂畫,有時就盯著題目發呆,我越是想要解出那道題,就越是容易走神,各種胡思亂想,卻始終沒有解題思路。

最可氣的是,同桌還會時不時瞥來幾眼,看著我傻呆呆的樣子,鼻子裡發出哼的一聲,彷彿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越想越憋屈,咬牙切齒,偏偏毫無辦法。

就這樣想了整整一節晚自習,直到下課鈴響,我還是沒有解出來。我咬著牙,自尊心備受打擊,我恨這樣無能的自己,甚至扇了自己一巴掌,用這種自虐一樣的方式發洩我心中的憤怒。

這時,她用筆帽戳了戳我的胳膊,我不耐煩地揮開,惱羞成怒地問她想幹嘛。心裡已經做好了被她譏諷的準備。

但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把自己的草稿紙遞過來,上面有著完整的解題步驟。

我看了兩眼,恍然大悟,原來那麼簡單。

“哦——”知道答桉的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又釋然又不甘心。

“笨瓜。”我聽她輕輕笑了一聲。

我抿著嘴唇,有些陰陽怪氣地說:“你了不起——”

她只是哼了一聲,並不理我,繼續寫作業。

我們的關係就是從這件事開始慢慢變好的,從此不再冷戰……其實人家壓根沒想著甚至都沒意識到我們倆在冷戰,之前只是我單方面的較勁,也是我單方面的和好。

可能是因為害怕她告老師,也可能真的是近朱者赤,我那段時間學習居然真的開始認真了,有不懂的題目也會主動問她,她有時會不耐煩,但還是給我解答,我就覺得她人不壞,起碼不討厭她了。

就這樣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吧,天氣漸漸熱了起來,班上同學逐漸脫去春秋外套,只穿著夏季的T恤。

她也是,脫下外套,露出了胳膊。我這才發現她好瘦。我當時也瘦,很多男生中學時瘦的跟竹竿一樣,但直到見到她我才真正明白竹竿是什麼意思。

我突然就有點心疼她,她真是瘦到讓人心疼,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良。

於是我第一次真正審視這個女生,她高高瘦瘦的,幾乎和我差不多高,臉上有一點青春痘,但意外的還有一點點漂亮。

我忍不住說你好瘦啊,她就哦了一聲,懶得搭理我。我又嘴欠說你們家裡人不給你飯吃嗎,這麼瘦。她看了我一眼說我勸你最好別打擾我早讀。我就不敢說話了,畢竟我那時很慫。

我無所事事地捧著課本,然後看到了她座位上貼著的座右銘,當時班主任要求每一個人在座位的正前方貼座右銘激勵自己,我忘了我當時貼的是什麼,但我記得她貼的是:

西山蒼蒼,東海茫茫,吾校莊嚴,巍然中央。

我看了好幾遍,想問這是什麼意思,但是不敢打擾她早讀,畢竟打擾她早讀是真的會被呵斥。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我戳戳她,說你貼的這個是什麼意思,我們學校有這麼牛逼嗎?

她當時想對我翻白眼,但看樣子還是忍住了,她說這是清華的校歌。我說你貼清華校歌幹嘛,你想考清華呀?她說是啊,不行嗎?

當時全縣四五所高中,我們學校排第二。每年中考,市裡面掐走一批尖子,縣中掐走剩下的尖子,然後才輪到我們學校。就我們學校,每年有幾個985211就不錯了,但不知怎麼,前幾屆有個學姐好像姓段吧,居然拿了市狀元,考進清華了。

那位學姐的照片和資訊就一直掛在我們學校公告欄,還回學校演講過,我想她就是因為被這位學姐激勵才想考清華的。

其實說實話,我覺得她可能性不大,因為就算是縣中,也兩三年才出一個清華北大,我們學校這些年能出一個清華那是學校走了狗屎運,並不能代表我們學校的真正實力。

但是我又隱約覺得她有考進清華的可能性,因為她學習成績真的很好,每次考試都很穩,不會忽上忽下。

我當時就開玩笑說,你要考清華,那我就考北大,北大的校歌是什麼,我貼一下。她嗤笑一聲,說就你還考北大?我說你別看不起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她說你天天上課開小差,這樣下去本科都考不上。

我當時一陣羞愧,有時候大實話才最傷人,她每一句都是實話,你每一句都無法反駁。我紅著臉說你別瞧不起人,至少二本肯定能考上的。她癟癟嘴沒和我繼續爭辯,或許是覺得浪費時間。

可能是因為受到了真相暴擊,也可能是因為被人鄙視了,我當天心情莫名的頹喪。我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考不上本科了,心裡很焦慮,可是身體又本能地安於現狀,根本沒有辦法做出改變。

我一天都趴在桌子上,心裡懶洋洋的,晚自習的時候她終於看出了我心情不好,她就說你怎麼了,我說我在想怎麼考北大呀。她這一次沒有笑話我了,很認真地說你要是想考北大的話就好好學習啊。

我有點賭氣地別過臉,說我知道我考不上。她就說你努力學習就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啊。

其實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都高二下學期了,每個人對自己的實力都有個大致的瞭解了,就算我從現在開始發憤圖強懸樑刺骨,24小時不睡,我也不覺得自己能摸到北大的門,上北大青鳥還差不多。

但是她這麼說,我的氣就順了不少。覺得她之前是看不起我,現在終於向我道歉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原諒她。

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已經能毫無芥蒂地找她問題目了,她臉上也沒有那麼多不耐煩。但我們的關係還是那樣,就普通同桌,說不上多好。

有天中午因為作業很多,我沒有出校門,就和班上幾個男生在食堂吃飯,當時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她。其中一個人好像是她初中同學,家裡還挺近的,就跟我們說她家其實很窮,她爸爸病死了,媽媽在她爸爸病重的時候跟人跑了,她現在就跟她奶奶兩個人過。他們家現在租個小門面,平時賣賣水果,但是之前為了給他爸爸治病,還欠了很多債。

我聽完之後心裡一動,忽然撲通撲通的跳,覺得她真可憐,心裡好像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其他幾個男生聽完之後也感嘆,但畢竟是別人的故事,感嘆完之後也沒說什麼。

下午的時候我就留心觀察她,她用的筆很普通,一看就是很廉價,筆芯也很破,寫字出墨是斷斷續續的,估計是從小商品市場批發的。

不過說實話,她的字是很漂亮的,不是很多女生那樣端正可愛的字型,有點類似飛白體,像劍鋒一樣瀟灑張揚。

我又看她的鞋子,她的鞋子是粉紅色的運動鞋,那個運動鞋應該穿了很久,粉紅色刷得有些發白。而且網面破了個洞,不過那個是兩層網面,只是外面破了,裡面沒破。

我又一次認真打量她,她是真瘦啊,原來真的是營養不良。

她也注意到了我奇怪的眼神,低頭打量了自己,又疑惑地瞪了我一眼,沒說什麼。

下午放學,其實也不能算放學,只能說是晚自習前的吃晚飯時間,我沒有和朋友一起去吃飯,故意跟她後面。

她沒有注意到我,走路很快,我跟在她後面進了食堂,看她走向炒飯視窗排隊。

我們學校有大小兩個食堂,都在一個地方,小食堂在大食堂的角落裡,裡面的東西也比較好吃,類似於小灶,當然價格也更貴。

我轉身走向小食堂裡點了很多東西,具體忘了有什麼,只記得有兩個炸雞腿。我從小食堂出來以後端著盤子在用餐區到處張望,在角落裡看到了她一個人悶頭吃飯。

學校食堂是長桌,滿員的話大概能坐6~8個人,當時她的桌子上還有兩個人,但他們不是一起的,另外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和她格格不入。

我就端著盤子走過去,坐在她對面。我說你這裡沒人吧。她說沒人你坐吧。

我看了一眼她的晚飯,就是兩塊錢一份的炒飯以及自己盛的免費湯。她吃飯速度很快,感覺她都不嚼的,我到的時候她已經要吃完了。

我看她吃完準備走了,就說你等我一下唄,我們一會兒一起回去。她猶豫了一下,就坐下來等我。

我故意吃得很慢,等到同桌的另外兩個人都走了,她就有些不耐煩,說你能不能快一點,早知道我就不等你了。我說我飽了吃不下了,怎麼辦?她怪說你吃不下還點這麼多。

我就把其中一個雞腿遞到她面前,還把炸雞柳也遞給她。這我實在吃不下了,你幫我吃吧,這些東西我都沒動呢。

她猶豫了一下,看我一眼,說我不吃。我說你不吃,我就只能扔了,這樣也太浪費了吧,你就幫我吃了吧。她說你帶回班晚自習的時候吃。我說那個時候都涼了,涼了還怎麼吃,你就當是幫我忙了唄,這浪費太可惜了!

她看著雞腿又猶豫了,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你真吃不下了?我摸著肚子說我真吃飽了,騙你幹嘛?她就說那我吃了啊,別後悔啊。我說你吃吧,一個雞腿值得後悔嗎?她就吃了,吃相還是那麼豪放,一個雞腿很快就吃完了,然後開始吃雞柳條。

可能是覺得這實在不符合女生的吃相,我腦子一抽,忍不住嘴欠說你是豬嗎,這麼能吃……

她就立馬不吃了,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的看著我,我看到她一下子就漲紅了臉,眼神慌亂不安。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真是大傻逼,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子。

我就趕緊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你吃這麼快,不覺得幹嗎……我再去給你打碗湯吧!

她就低下頭,把雞柳條還給了我,小聲說我也吃飽了,我們回班吧。

我急了說別呀,你多吃一點唄,沒關係的。她說我真吃飽了,你不走我走了。

我沒辦法,拿著雞柳條就跟她在後面回班級,路上兩個人一句話沒說。我心裡想道歉,但是礙於面子又開不了口。

年輕人都愛面子,學生時代大多數爭吵都是因為抹不開面子,明明只是狗屁不值的東西,小孩子們卻看得那麼重要。

回到班上她就默不作聲寫作業,我時不時偷看她,雞柳條輕輕放在她那邊。

我們學校一個班級五十來個人,比較擁擠,通常是兩兩並一起。而我們桌子上的書都是放在外側邊緣的,內側拼接的地方沒有放書,有點像是兩兩組成的戰壕。

她並沒有領情,胳膊輕輕推了推,就把雞柳條推回到我的座位上。我又試了一次,還是被推回來了。

我心裡愈發不安,想了半天,在晚自習開始前,衝到小店買了兩瓶飲料。然後隨便找了道題目,問她怎麼寫。

雖然此刻關係尷尬,但她還是教我了,我就故作誇張地一拍手:“哦,原來是這麼簡單的呀!”

然後我就趁機擰開一個飲料瓶蓋遞給她,拍馬屁說牛逼牛逼,姐姐喝水,姐姐喝水!

可能我當時的樣子實在是滑稽,她一下子就被逗笑了,笑了之後就不好意思再彆扭,接受了我的水。

我趁機又把雞柳條拿給她,說姐姐你再吃點乾的墊墊。她猶豫了一下,就吃了,不過這次吃相文雅了很多,吃兩口就喝一口飲料。我心裡忽然覺得她狼吞虎的樣子更好看,但是沒敢再提這事。

那時我想起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我知道這本書是因為輕小說裡提到過,當時國內的譯者還做了註釋和簡介。我覺得看這種書很有逼格,就看了幾眼,但粗粗看完了感覺也就那麼回事,細節沒在意,只記得故事大概的情節。

總之,我記得人間失格里面的主角是不喜歡吃飯的。我覺得她應該也不喜歡吃飯,對她而言,吃飯可能只是一種日常任務,確保自己不會飢餓以及維持上學所需的能量。

她做什麼事效率都很高,狼吞虎嚥吃飯應該只是想節約時間。

於是我們又和好了,從那天開始我們在食堂經常會坐在一起吃飯,我也不時請她吃東西,有時中午我還會請她到學校外面的奶茶店,給她點一杯奶茶,那個時候奶茶很便宜,五六塊錢就能點一杯不錯的紅棗奶茶了。

她一開始還不好意思接受,但是我說別客氣,以後多教我學習就行,我考北大就全指望你了!她就漸漸接受了,教我題目愈發和氣。

她之前每天都會帶一個水果在學校吃,和我混熟之後也會給我帶,有時候是桃,有的時候是蘋果之類的,我說有梨子就帶梨子,我最喜歡吃梨子,她後面就經常給我帶梨子。

那段時間我們熟絡起來,我開始覺得和她做同桌也挺好的。但太過熟絡也不全是好事,我對她沒那麼敬畏,就故態復萌,忍不住在班上偷偷玩手機。

她這時倒是不會舉報我,但每次見到我玩手機,她都會哼的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幼,北大才子玩手機啦”,或者直接貶低我說:“我就知道你考不上北大”,亦或者輕蔑地瞥我一眼:“又玩手機,還想不想考北大了”?

總之,她經常用“北大”這兩個字來刺激我,當時不流行pua這個詞,不然我一定提前氣抖冷。

她的pua是有效果的,我有時候心裡也會憋著一股氣:她能上清華,我憑什麼不能上北大?

我開始真正認真學習,有時候還會yy別到時候我考上北大了,她沒考上清華,那可就太樂子了,我一定嘲笑她一輩子!

雖然我這個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間歇性努力,持續性鹹魚,但好在有同桌是監督和榜樣,手機基本不會在課堂上掏出來了,也就課後玩玩。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高三高考了,考完了之後高三整棟樓都黑了下來,安靜無聲,我們班級的門楣上也貼上了高三某某班的標籤。

那個時候我們高二還沒有上完,但是每次走進班級看到高三xx班的標籤,還是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但這終究也會習慣。

眾所周知準高三是沒有暑假的,我們暑假就在學校裡繼續上課,雖然教育局嚴打補課,但是我們這是私立學校,背景挺硬的。

學生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理解並且接受這個現實。

整個暑假我們也都坐在一起,我的成績一直在緩慢提升,之前是墊底,開學後就變成了中下游。

7月份的時候我路過公園,在湖邊摘了一朵蓮花,帶回學校插在礦泉水瓶子裡養,她說挺好看的,我就送給她了。那蓮花也蠻奇怪的,晚上的時候閉合,中午的時候放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蓮。

過了幾天,花就開始蔫了,她也不扔,每天換水。後來蓮花越來越枯黃,我看不過去,就趁她不注意給扔了。她跟我生氣,我就說要重新摘一支給她,只是我始終沒有做到。我當時不是不想摘,而是我去的時候離岸近的蓮花都沒了,我又不敢下水去深處摘,只好對她說明年再送你一個。

她說明年都畢業了,我把撈來的荷葉頂在頭上,說畢業了又不是永別了,要麼我把這個荷葉送給你?

她看了我一眼,一本正經地說你自己戴吧,綠油油挺好看的。於是我立馬把綠帽子摘了下來,她就噗嗤一笑。

“笨瓜。”

我一直覺得她笑起來蠻好看的,眼睛眯起來像弦月,溫柔得很。

同樣也是暑假補課的時候,我花了40塊錢,在書店買了本安田誠的日本女子高中制服圖鑑。這個圖冊採用二次元插畫的形式,展示日本各個中學的女生制服,在每張插畫上還有小字介紹。

當然,我對這些小字不感興趣,我主要是看畫的。但那個時候二次元沒那麼容易被接受,何況是這些二次元露胳膊露腿的女生,很容易就被人調侃。

我趁著中午大家午休的時候偷偷地看圖冊,結果看著看著放鬆了警惕,就聽一聲幽幽的聲音,你在看什麼?

這冷不丁的一聲差點把我嚇死,我這才注意到她醒了,我一看不是別人,就稍微舒了口氣。就磕磕巴巴解釋,這不是什麼小h圖,而是正兒八經(的科普圖冊,介紹日本校服的。

她拿過看了幾眼,我心裡有點緊張,生怕她覺得我猥瑣下流什麼的。但她並沒有生氣,翻了幾頁說挺好看的,沒有其他表情。

我放下心來,調侃說你也想穿啊。她很坦然地說以後上大學了可以買幾件穿。

當時還沒有流行jk這個概念,至少在我那個小縣城沒有。我對jk這個詞的理解僅限於輕小說裡的女子高中生這個原本的意思。

我就說人家這是高中校服,你上大學了還穿這種衣服啊?她就愣了愣神。

我想想又覺得這樣打擊人家不好,何況這裡面很多衣服款式看起來也很適合日常穿。就開玩笑地說,穿這種衣服也不是不行,不過只有腿細的人才適合穿裙子,你腿細嗎?

她就不服氣地把靠近我的那條褲腿捋起來,一直捋到大腿。我看的一呆,她的腿真的很細,但並沒有那麼病態。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涼涼的,滑滑的。

我上手的那一瞬間,感覺到她腿顫抖了一下,我也很快尷尬,而為了掩飾,我就故意在她大腿上拍了拍,說挺好的嘛,感覺你胖了一點。我不愧是北大才子,還沒進北大,就有養豬的天賦了。

我當然不知道她胖沒胖,這是我第一次摸她腿,而且她看起來還是挺瘦的。但我投餵那麼久,應該胖了一點吧。

她看了我一眼,也沒說話,也沒阻止我摸她腿。但是我自己已經不好意思了,就把她褲腿放下。我感覺當時直挺挺,彎著腰總結說,還行,你的腿挺細的,應該適合穿裙子。

她的確適合穿裙子,身材高挑,腿又細,要是再稍微多一點點肉就更好了。

她斜也著我,對我的肯定沒有半點欣喜的樣子,只是把圖冊還了回來。

我又說,你要是真考上清華,我就送你一套這種衣服。她冷笑說你就是想看女生穿成這個樣子吧。我漲紅了臉說你怎麼能汙衊好人呢?愛要不要!她就笑眯眯地說行啊,不要白不要,你現在送我都可以穿給你看。我說呸,你想得美,你考上清華我才會送給你!

認真的說,我覺得她考上清華的機率很小,但我當時想的是,就算她沒考上清華我也會買一套水手服送給她。我並不瞭解水手服的價格,但是我覺得最貴應該也就兩三百,攢個十來天就夠了,我手機還1000塊錢呢。

何況我的確很想看她穿。

一來是二次元死宅的癖好,二來她看起來是真喜歡這種衣服,而且穿這個肯定會合適。

其實她既然都那麼說了,我當時就送她衣服也不是不行。但我是慫逼,平時看動漫也只看楊偉後宮男。這就導致我不敢隨便送,用什麼理由送呢?何況是那種露胳膊露大腿的衣服,感覺自己對人家居心不良一樣。

我想就再等一年吧,反正也就一年不到。

我們週末一般會放半天假,有時候是幾小時。新學期第一個週末,她眼神裡面就有些興奮地說,要請我吃飯。我說你是發財啦?她悄悄跟我說是學校發的獎學金到了。

我剛想說你獎學金就自己存著吧,換雙新鞋子也行,你看你的鞋子都破成啥樣了。但是看她驕傲的表情,我還是說,行啊,那我今天要狠宰你一頓了。

出了校門,我準備帶她去對面的小店。說狠宰只是玩笑話,我打算隨便買個漢堡和奶茶就行了。但是她卻不幹,拉住我說,這種地方有什麼好吃的,我們去吃好一點的!呵,有錢了就豪橫起來了,我說去哪裡吃不都一樣嘛,但她偏要請我去吃好的,讓我聽她的。

我說你打算請我吃什麼,她神秘兮兮地說跟我走就行了。我就跟著她走,剛走幾步我就知道她要去哪裡了。

果然,她在大潤發門口停了下來,招呼我進一旁的肯德基,那時候全縣才兩家肯德基,對於普通學生來說,肯德基已經算是比較高檔的地方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我們去“森德貝”或者“有意思”吃吧。這兩家也是類似於肯德基的大型快餐店,但是價格便宜不少。

她不肯,非要拽著我進去,我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她拉扯,只好跟她進去。

她進了肯德基,明顯有些緊張,反而站到我身後了。問我你之前來過肯德基嗎?我說我偶爾來過,但這裡東西比較貴,我一般都去有意思。

她緊靠著我,小聲說她是第一次來,看著滿店的人,用慫慫的語氣說著最豪橫的話,說沒關係,姐請你,你今天可以隨便點!

我和她到收銀臺排隊,她說這裡有冰淇淋嗎,我說有啊,這裡甜筒還可以,聖代不太好吃,果醬太甜了。

排隊的時候她一直在看店裡的廣告牌,有點緊張,然後讓我幫她點一個甜筒還有一�

��廣告牌上推出的漢堡,叫我一定要隨便點,她會付錢的。

我也沒想點多少東西,當時就點了個甜筒還有個雞肉卷,也可能不是雞肉卷而是嫩牛五方,具體我記不太清了。

我只記得我剛點完,就聽她指著招牌說:“那個,就再來那個全家桶……”

我說全家桶我們兩個吃不完,這是要全家人一起來吃的。結果我話剛說出口,服務員就說沒關係,像你們兩個學生應該能吃完的。我一陣無語,臉上無奈的說那行吧,我雞肉卷就不要了,反正全家桶裡什麼都有。結果這個傻憨憨的服務員可能是覺得我們是學生第一次來,又提醒說全家桶裡沒有雞肉卷。

我差點氣笑了,我心想有沒有我不清楚是吧,要你提醒我?我說我就是不想吃雞肉捲了,你給我取消掉。但她應該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圖,一把把我按住,對服務員說雞肉卷也要,全家桶也要,再給他來一杯果汁!我弱弱地說,我不喝果汁,而且全家桶有可樂不用點果汁,她當做沒聽見,估計是不信我。這個時候服務員也他喵不幫腔了,我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兩百塊錢付賬。

我們找座位坐下來,我為了掩飾剛才的尷尬說你點這麼多,我們肯定吃不完,她說吃不完就上晚自習吃,我說晚自習也吃不完,她使勁瞪我說那就晚上回家當夜宵吃,再吃不完就餵你家豬去!

我知道她是想報答我,我平時總是用各種理由請她吃東西,我以為她也漸漸習慣了,沒想到其實還是會這麼在意。

我有點不自在,我當時家境還行,每天都有三四十塊錢,請她吃飯最主要還是因為同情,沒想著要她回報。如今角色互換,總感覺哪哪都不自在,好像我施恩求報一樣。

但我很能明白她的心情,她說她拿到了學校的獎學金要請我吃飯時,眼中幾乎抑制不住驕傲和激動。

我默默地坐著,掏出手機,心裡突然有些後悔剛才的舉動。其實吃頓肯德基也多少錢,當時我擔心我剛才的舉動會傷害她的自尊心。

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生,我知道的。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她雖然看出我是在給她省錢,但並沒有因此跟我鬧彆扭,只是噘嘴說了句,手機有什麼好玩的。

我就把幾個學習軟體給她看,那些都是我一時心血來潮下載的。我當她麵點開一個翻譯詞典,說你不要太封建,手機也是可以幫助學習的。她就戳破我說你用過幾次,還不是天天用來看小說!

我嘴硬說難道我每次用來學習之前都要給你打聲招呼嗎?我學習的時候你沒看見罷了!她說你沒用來學習,我說我用來學習了。

兩人又因為屁大點小事開始吵嘴,最後她說你就喜歡犟,之前也是,一道題寫不出來非要想一節課。舊事重提讓我又羞又怒,往事浮上心頭,我說是啊,我就是這種人,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你想笑就笑唄!

她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好像意識到我的不高興,也有些手足無措。

“我沒有瞧不起你啊。”她說。

“沒有嗎,你那天一直在偷笑!”我說。

“我沒有偷笑,我就是……覺得你挺可愛的,一道題較勁那麼久。”她猶豫了一下,抓了抓頭髮,抿著嘴笑。

這是我第一次被女生說可愛,莫名的感到心慌意亂,臉上刷一下紅了,感覺被火燎了一樣。

我心裡亂亂地說你不要胡說八道。她說你就是挺可愛的啊,你別害羞嘛。我悶悶不樂,但又不是生氣。

這個時候還是服務員救了我,叫到我們的號,我得以脫身,去拿吃的。

回來之後,她還是笑眯眯地看著我,眼睛彎彎的很好看。

“你難道一直以為我在嘲笑你?”她問我。

我沒有說話。

“笨瓜。”她輕輕哼笑。

……

可能讀到這會覺得無聊,但我和她之間的確沒有什麼浪漫有趣的故事,我們一直只是朋友,最多有時候中午我會倚著她睡覺,她也不說我。

吃完肯德基,我們和尋常一樣。我經常請她吃飯,她就輔導我學習,而且每天給我帶水果,有梨子就帶梨子,我很喜歡吃梨子,又甜水分又多。

她給我帶的梨子總是很甜,這曾讓我一度產生過疑惑。她家庭條件應該不算好,就算是賣水果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高檔水果,為什麼梨子會這麼好吃,我自己在攤販上買的就比這差很多。

我曾經傻乎乎地問她們家賣的水果是不是自己家種的,她還跟我一本正經地點頭,但是嘴角又掩不住笑意,這讓我一直都無法確定。

直到許多年後的偶然間想起,我才明白過來並不是她們家梨子特別甜,只是她給我帶了最甜的。當年真是太蠢,這麼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

正式進入高三沒多久,我們班主任搞了一次突擊檢查。那是一次小課間,講課老師還沒走,班主任範老師就板著臉,拿著幾個金屬探測儀走進教室,冷著臉說讓所有人都不準動,立刻到走廊排隊,還讓我同桌和講課侯老師(女)幫忙一起查。

完了,我心裡一緊。我立刻求助地看向講臺上的“常務副班主任”,誰知她根本不看我,小臉冷冷的。

範老師愈發催促,我實在沒辦法,和我前桌一樣硬著頭皮把手機塞進了鞋子裡面,然後一瘸一拐地離開教室。

接著他們兩人就在教室裡面大肆搜捕,講臺上很快就堆了好多手機。而這並沒有結束,他們查完了裡面,就來到外面檢查我們身上有沒有藏手機。

當時隊伍分兩排,而且站隊是女生站在前面,男生站在後面。不過排隊的時候是隨便站的,我正好就站在其中一排女生後面第一個。

範老師從後往前查男生,侯老師和她就是一人一排從前往後查女生。範老師似乎是有多年經驗,出手快準狠,口袋和鞋子都是必查的,不少人都被查出來了。

我當時冷汗直流,感覺暑假摸她腿的時候心臟都沒有跳得這麼快!我眼睜睜看著班主任一步步逼近,就跟死緩一樣,這太尼瑪折磨人了!

終於查到倒數第二個男生了,我心裡回頭偷偷看著,緊張地喉嚨發乾,但誰知道我前面傳來一聲咳嗽,我扭過頭,原來她已經查完了前面的女生,現在已經到我了。

她還是板著臉,讓我胳膊抬一下。我渾渾噩噩地抬起胳膊讓她搜查,她也什麼都沒查到。就走到我身後,跟範老師說她已經查完了。

範老師看了我一眼,我逃過一劫。高三第一次突擊檢查就這樣結束了。

我帶著巨大的慶幸回到教室,我知道是她手下留情,剛想和他說聲謝謝,她就先哼了一聲:“知道怕了吧?”我說我知道,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她說範老師跟她說,這個星期還要再來一次突擊檢查。

我一聽就怒了,說這老範也太不要臉了吧,這還帶回馬槍的?於是趕緊問她回馬槍的時間,她說不知道,反正就說是一個星期之內,讓我最近不要再把手機帶到學校來,下次就救不了我了。我點頭稱是,感恩戴德,放學回家就把手機放進了櫃子裡。

但是一個多星期過去了,說好的回馬槍遲遲沒有來,我就忍不住問她什麼時候搞第二次檢查。她說她幫我問問,然後出門了,快到上課鈴響才回來,說班主任本來都快忘了,她一問對方又想起來了,說一個星期之內吧,具體什麼時候沒說。

我當時感覺自己真是傻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這樣讓他忘了多好啊!於是我又在沒有手機的狀態下煎熬了一個星期,說好的回馬槍還是沒有到來。我忍不住又問她手機還查不查了。

她說她可以再去幫我問問,但是這個時候我腦子已經靈光了,我說你是不是在騙我,其實老範根本沒有說要殺個回馬槍吧!本以為她會抵賴,誰知道她居然爽快地承認了!

氣急敗壞都不足以表達我當時的心情,我非常憤怒地質問她為什麼要騙我?她說因為我們高三了,不想再讓我玩手機,想讓我好好學習。我怒火中燒,根本聽不進她的話,一上午沒有理她。中午我沒有在學校吃飯,而是回到家拿了手機,回學校故意當她面玩了起來。

她也很生氣,說我再玩手機她就去告訴班主任。我冷笑說你去告吧,結果她就真去了。我看著她走出教室,嚇得趕忙去拉住她。我咬牙說你神經病吧,多大人了還打小報告?她昂著頭,說只要你玩手機我就去告訴老師!

我氣的實在沒辦法,又覺得她的確會做出這種事,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

於是我和她冷戰了兩天,彼此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我看著她每天故意當我面啃兩個梨子,中午吃一個,晚自習放學吃一個,心想撐死你算了!

然後就是一次尋常的考試,我成績又稍微上升了一點,全班50個人,我已經能排到32名左右了,要知道之前我只能在倒五。

範老師當眾誇我有進步,然後全班換座位,順便把我倆分開了。

我盯著座位表,腦袋嗡嗡的,沒想到離別會來的這麼突然。其實我已經不氣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和好。

我有點怨恨範老師,才收了我媽的超市卡,這麼快就把我們分開了,是提醒我媽該充值了嗎?我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回家跟我媽說一聲。有一說一,我和她坐一起,成績的確是進步了的。

如果我跟我媽說的話,她應該願意繼續充值的吧。

剛換過座位,感覺都心不在焉的,上課的時候我就看著她後腦勺,看她一如既往認真聽課,心裡更氣了。

我看著我的新同桌,愈發覺得氣不打一出來。然後我新同桌說你幹嘛總是嘆氣,我嘆了口氣說我沒有啊,他說你看你看又嘆氣。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真的在嘆氣。我說我在嘆息我的新同桌為什麼不是yy,他一拍大腿說我也想啊,然後就無話了。

但半天都沒有的功夫,剛上晚自習的時候她就和新同桌吵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全班都聽見她呵斥同桌的聲音。

她成績很好,深得老師寵愛,平時在班裡就是常務副老師,當時也沒人敢管。她同桌都被她罵哭了,其他人也只私下都囔幾句。

我看著她同桌掉眼淚,然後拽動課桌,和她拉開了距離。心裡忽然一動,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就跑過去跟她新同桌說你要是不想和她坐,我可以和你換位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嘛!

然後她新同桌就很欣喜的和我換位置了,對方前年還邀請我參加婚禮,新郎官正是我那短暫的新同桌,媽的,牙都咬碎了。

言歸正傳,我們又坐在一起了,我把我的桌子拖過來,大大咧咧地在她桌子旁邊一併:“你看看,除了我誰想跟你坐?”

“笨瓜。”她瞄了我一眼,繼續低頭寫試卷。

我說你又罵我,也就我大度不跟你計較,我今天的梨子呢?她就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梨子給我,我也沒洗,拿衛生紙擦了擦就吃了。

經過這短暫的插曲,日子又回到了從前。範老師問過一次座位的事,我就說她和同桌吵架了,而她之前的同桌也點頭說不想和她坐一起,範老師也沒再說什麼。

我沒有再玩過手機,我把手機交給她保管了。我交手機的時候心說這像不像上交工資卡?但是又立馬自我反駁,不要胡思亂,我還看不上她呢!

我打量她,她好像真的長了點肉,雖然還是很瘦,但感覺比之前好不少。而且她很高挑,以至於我和她走一起的時候總是昂首挺胸,才能勉強比她高一點點。她臉上的痘痘也在不知不覺間消下去了,也許是因為最近吃的比之前有營養……反正,比以前好看了一點。

可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內心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自卑感。

我常常會望著她桌子上貼著的座右銘發呆。

西山蒼蒼,東海茫茫,吾校莊嚴,巋然中央。

我那時候總是會問,你真的要考清華?她每次都認真地點頭,目光堅定。其實就算她考不上清華又能怎麼樣呢,她的成績985211照樣上,但那是我永遠觸及不到的層次。

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焦慮,同時成績也陷入了瓶頸,再怎麼努力每次都在班級20~30名之間徘迴,從來沒有進過前20,而她還是一如既往文科第一,再差也沒有掉出前三。

她就我的成績說過我幾次,但是我也沒辦法。我能怎麼辦呢?我已經把自己壓榨到了極點,每晚1點多種睡,5點不到就起床洗漱上學背單詞。

我甚至焦慮的失眠,有時候會做夢夢見她拿著清華錄取通知書跟我揮手告別。

我感覺自己是要被拋棄了,我們的人生越拉越遠,以後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

就這樣來到了11月初,我拼盡全力也只能保持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雖然每天還是跟她說說笑笑,但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麼的不安。

下午最後一節課,我在課堂上睡著了,等我悠悠醒來,除了她,教室裡已經空無一人。

“他們都去吃晚飯了。”她說。

教室裡面一片幽暗,窗外的夕陽即將落下,最後的暗澹餘輝染紅了天空,天上捲起的雲層就像幽紅色的沙浪。這種幽紅色的昏暗也侵入了教室,靜悄悄的。

“你怎麼不去吃飯?”我揉了揉眼睛。

她沒有回答我,但很快我就想到了答桉,她坐在裡面,要出來就只能叫醒我。

我看她安靜地望著窗外發呆,好像在目送夕陽,殷紅幽暗的顏色溢在她身上,這樣的氣氛真是憂傷極了。

“誒,你知道嗎,我一定是要上清華的。”她看著窗外,輕聲說。

我當時愣了一下,然後和往常一樣,又笑呵呵的:“嗯,我要考北大。”

她忽然扭過頭瞪著我,認真地說:“不,你一定考不上北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接著說:“但是BJ的大學有很多,你要努努力的話,說不定可以考個BJ的一本,到時候,我們就可以……”

她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只是直愣愣地看著我。

“可以什麼……”

我感覺心臟先是慢了半拍,然後開始劇烈地跳動。

“可以繼續做朋友!”她使勁瞪了我一眼。

夕陽徹底落入地平線,我們都被籠罩在寧靜的暮色之中,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了。

“一本太難了,二本行不行啊?”我隱約明白了什麼,嘴角不住上揚。

“不行,必須一本!”她先是這麼說,但躊躇了一會兒,“但如果你真的盡力的話,二本也可以……哎,你真是個笨瓜!”

她在我頭上使勁敲了一下。

少年真是好騙,我就這麼被她騙了。

沒過多久,我又一次考試,拿了全班第十九名。

這是我第一次打破前二十的魔咒,排名出來的時候正是晚自習,她摸著我狗頭說,不錯嘛,繼續努力。我臉上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心裡卻感覺原本的瓶頸似乎消失了,我心中不安分地對未來躍躍欲試。

那晚正是下雪,小雪如鹽。

晚自習後,我和她一起去車棚推車,她“座駕”是一輛非常老舊的電瓶車,我感覺隨時都會散架。

我考試進步了,她心情也不錯。一路上輕輕哼著歌。

西山蒼蒼,東海茫茫,吾校莊嚴,巋然中央。東西文化,薈萃一堂,大同爰躋,祖國以光。辛辛學子來遠方,辛辛學子來遠方……

我說你唱的真難聽,這是什麼歌啊?她說這是我的校歌,我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我笑著說你真不要臉,還沒考上清華呢,就說這是你校歌了。她白了我一眼,說我肯定是能考上的,你以為人人都是你這個笨瓜呀?

我和她往常一樣鬥嘴,兩人推著電瓶車在雪夜中走了很久,直到岔路口才各自騎上電瓶車分開。

臨走之時,她坐在電瓶車衝我揮了揮手,揚著頭笑說讓我明天早點到班,她要抽揹我單詞。

我英語很爛,她覺得我是詞彙量太少了。

晚風吹動她的頭髮,雪花落在她臉上,路燈下映著她的笑臉。

襯著李白的那句詩,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我說我五點二十就到,你別遲了,五點五十早自習就開始了。

她望著她騎著電瓶車的身影逐漸消失,也騎著車回家了。雖然有些不捨,但是我知道我第二天就能看見她,所以我並不難過。我們這樣的日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第二天早上她沒有來。

我心裡生氣這傢伙沒有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等早自習的時候看我怎麼說她。

早自習她也沒有來,我開始慌了,難道她是在路上出什麼意外了?我連忙跟老師報告,老師卻說她家裡出了點事,請過假了。

我心裡稍微安定下來,心想她們家能有什麼事呢,上午請假,下午總該來了吧。

她下午也沒來。

到了第二天,她依然沒有來。

我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但她沒有手機,也沒有QQ,我沒有她的任何聯絡方式。

第三天晚上,晚自習之前,她終於來了。

她沒有穿校服,看起來憔悴很多,目光也有些呆呆的。我想問她什麼,可她身後的範老師卻先一步開口說,她奶奶生病了,她要休學一段時間照顧人家。

我喉頭滾動,已經猜到這不是普通的生病。

她輕聲說範老師你去忙吧,我自己收拾就好了。範老師就先離開了,讓我幫她收拾書。

我當時都懵了,腦子了一片空白,只是機械地幫她裝書。

她並沒有把書都帶走,而是把她的筆記和一些習題冊留給了我。我的筆記都是直接在書上畫的,她常說那不是筆記,而是鬼畫符。她的筆記就整整潔潔的記在小本子上,乾淨明瞭。

她把我的手機連同她的筆記和習題冊一起交給我,用疲憊的聲音說你要好好學習啊,你能考上一本的。

我忍不住說你一定要回去嗎?

我心裡真正想說的是,你能不能先別管你奶奶那邊。

她說笨瓜,她沒人照顧啊,我只是休學,等她身體好了,我還會回學校的。

她把課本裝進書包和一個箱子裡,把筆記錯題集甚至試卷都送給我,然後輕輕地把桌子上的座右銘揭了下來,對摺後放入口袋。

“誒,抱一下吧。”她望著我說。

我咬著嘴唇,忍住眼淚,當著班級同學的面抱了抱她。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她在我耳邊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考上了一本別忘了給我報喜。”

說完這些,她輕輕鬆開我,肩上背起沉重的書包,抱著那臃腫的箱子,腳步蹣跚地離開了。

我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外,都沒有想起來再送他一程。我只覺得濃烈的悲傷像潮水把我淹沒,我感覺有些窒息。

我頹然的癱軟在桌子上,桌肚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梨子,我輕輕咬了一口,沒出息地流下淚來。

這是她最後一次來學校,我至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而我是如此的懶散,沒有她的督促我很快故態復萌。渾渾噩噩的幾個月之後,去南京讀了大專。

我大一的時候聽說她好像嫁人了,男方家出錢給她奶奶治病。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呆了好久。

最近兩年我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她。

我總是後悔,為什麼當時只是看著她離開。為什麼當時的我不能幫助她。如果我當時能跪下來求我父母出錢,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真是痛恨啊,為什麼那個時候的我什麼都做不到!

媽的,她不該是這樣的!

王小波說的真好啊,人生的一切痛苦,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我們曾對未來有過那麼美好的許諾,為什麼我們都食言了。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我狼狽地回到家,隨手把橘子丟在一旁,疲憊地坐在健身墊上發呆。

我把手伸進袋子裡想拿一個砂糖橘嚐嚐,可卻摸到了一個明顯不是橘子的水果。

那是一個大大的黃梨。

我感覺自己眼淚都要下來了,再次出門,緊握著手機,準備去加她好友,說什麼也要加上好友。可是當我趕到路邊,那車攤卻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時至今日,我已經徹底記不清了。

我甚至都不敢確定,我們是否真的重逢過。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又想起她了。

於是我幻想出一個富婆角色,她不會為金錢發愁,她可以隨便穿jk,她永遠年輕。她和她一樣高挑,一樣漂亮,一樣給我起“綽號”,一樣有點任性,一樣喜歡我寫的亂七八糟的小說,一樣會有一點點喜歡我這個沒出息的傢伙。

她給我的筆記現在全部都沒了,但我至今還記得,臨別時,她一筆一劃寫在某筆記封面上的文字: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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