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橋邊,烏衣巷口,秦淮河最是繁華。 夜色初上,月色朦朧,燈火也闌珊。

夏風拂過秦淮河畔,河中水光粼粼,暗綠如翠,潺潺向後流去。便叫人想到“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夢裡來”所言非虛。

有幾船畫舫泛舟河上,風情好不晃盪。河岸花燈如織,如夢如幻,影下有情人竊竊私語,互訴衷腸。

偶有幾曲笙歌婉轉,槳聲悠悠,笛聲亦飛揚。

這是秦淮河,是柳州的秦淮河,亦是獨屬於天啟的秦淮河 。

倚靠河畔立著一巍峨酒樓,相傳曾有仙人醉臥於此,故取名曰“醉仙樓”。

此時,醉仙樓最上層,一間尋常窗戶內,傳來女子爽朗的笑聲。

“雲公子,別客氣啊,吃好喝好!”

沈聽竹不停歇地給樓淮之夾菜,邊道:“這個松鼠桂魚,是柳州一絕 ,只有這醉仙樓做的最好吃!”

“這個桂花糖藕,入口甘甜,細細品來,還有桂花幽香。”

“這個鳳尾蝦,蝦味鮮嫩,味道絕佳。”

很快他的碗就被堆滿了,見沈聽竹還欲夾,樓淮之按住她握筷的手道:“沈姑娘,夠了。”

沈聽竹動作微頓,收回手,坐回座位,笑道:“瞧我,只顧著夾菜,倒沒有問雲公子喜歡吃什麼,雲公子勿怪。”

樓淮之眉眼平和,專注看著沈聽竹:“沈姑娘夾的,我都喜歡。”

沈聽竹被他盯著,面上竟熱上幾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起身給樓淮之倒酒,“雲公子,別光顧著吃菜,也喝點酒。”

樓淮之擋住酒杯,“沈姑娘,雲某不勝酒力,恐喝醉後鬧出什麼笑話。”

【還有這好事兒!】

沈聽竹心中一喜,面上若無其事拿過他酒杯,滿滿倒上,“雲公子說的這叫什麼話,今夜請你來醉仙樓,是為了謝你三救之恩,雲公子不喝,莫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沈聽竹故作失望垂手,餘光一直暗暗打量樓淮之。

【3,2……】

樓淮之睫羽輕顫,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沈姑娘這般盛情,我再推脫就顯得心胸狹隘了。”

沈聽竹眉眼彎彎,面上帶笑,又給他倒滿:“這一杯,敬雲公子不計前嫌,多次搭救!”

樓淮之在她殷切目光中,接過,一飲而盡。

“這一杯,敬雲公子寬宏大量,不和我一般計較!”

樓淮之接過,一飲而盡。

“這一杯,敬雲公子在柳刺史面前替我說話,才讓我免受牢獄之災。”

樓淮之一飲而盡。

酒一杯接著一杯下肚,沈聽竹心中喜不勝收,差點控制不住臉上笑意。

只是,為何是她頭暈的要命,是她看錯了嗎,眼前出現了兩個樓淮之。

沈聽竹猛地晃頭,閉上眼又再次睜開,奇怪,樓淮之怎麼又變成四個了?

她拍桌而起,指著那幾個樓淮之大喊:“不準動 !哪裡來的賊人,竟敢冒充雲公子!”

沈聽竹繞過圓桌,步伐踉蹌,東倒西倚地向樓淮之走來。

樓淮之坐在輪椅上,就這樣看著沈聽竹走來,動也不動,無奈道:“沈姑娘,你醉了。”

沈聽竹胡亂擺手,驕傲指向自已 ,“誰醉了!我可是千杯不醉。他們都喝不過我。”

“他們?”樓淮之問道。

沈聽竹嘿嘿笑著,頗為得意:“我的表哥表姐表妹,都喝不過我,這點酒怎麼可能灌的醉我!”

樓淮之配合點頭:“是是是,沈姑娘好酒量。”

“雲公子,我要給你看個東西!”沈聽竹忽而壓低音量,神秘著說。神情緊張四周。

樓淮之一怔,溫柔目光陡然變得幽深莫測,引誘道:“不知姑娘想給我看什麼?”

沈聽竹招招手,“你湊近一點,我悄悄給你看。”

樓淮之笑意愈發深深,配合湊近她。

沈聽竹伸手在袖裡摸來摸去,摸了半天,倏爾像是摸到什麼。

她將那物件攥緊,故意賣了個關子:“雲公子,你閉上眼。”

樓淮之不知沈聽竹又在暗暗打什麼主意,看她一看,可見她神情認真,慢慢閉上眼。

他看旁人時總是溫柔帶笑的,如一汪春水,醉人得緊。常常叫人生了錯覺,以為他好相與。可若想再靠近此人一些,他便會退後幾步。

近也不近,遠也不遠。看得見,卻摸不著。

似對任何人都好,又似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

沈聽竹雙手撐在輪椅兩側,緩緩靠近樓淮之,他閉上眼,宛如陌上白玉,絕世無雙。而眼角那粒紅痣,便如玉上與生俱來的那點紅色,剔透晶亮,很是漂亮。

沈聽竹把手放到紅痣上,輕輕撫摸道:“它很特別。”

樓淮之睫羽輕顫,默而不言。

沈聽竹便被他睫毛吸引過去,才發現一個男子的睫毛竟也能如此濃密纖長,比她的還要濃密,還要長。

“你的睫毛很長。”沈聽竹微笑著說。

出乎意料的,她忽然扯下一根 。

樓淮之睜眼,“沈姑娘,你在做……”

他戛然而止,怔怔看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青玉環佩。

沈聽竹手指勾著穿在玉佩頂端的穗子,在他面前晃晃,笑意盈盈:“今日上街偶然看到這個,覺得很適合雲公子你,便借花謝佛,買來送你。”

她自說自話,“雲公子,之前聽竹多有得罪,實非本意。公子能原諒我嗎?”

樓淮之看眼前女子容顏微醺,眼眶帶紅,似是委屈極了,啞然失笑,“沈姑娘,我從未怪過你。”

“真的嗎?”沈聽竹剛低垂的眉眼又揚了起來,眼睛亮亮的,“那從現在起,我們一酒泯恩仇,今後就是朋友了!”

樓淮之笑著點頭,眸裡春水初起波瀾,“好。”

沈聽竹聽到肯定的答案,也是笑靨如花,她彎腰將玉佩繫到樓淮之腰間,指著它道:“青玉贈君,願君平安喜樂,此身康健。”

白衣似雪,可若全是白色,難免單調,有這青玉作配,便令人眼前一亮。

沈聽竹滿意點頭:“這玉佩,真適合雲公子。”

樓淮之也看向腰間玉佩,“那我就多謝沈姑娘的好意了。”

沈聽竹在離自已最近的凳上坐下,給自已倒了杯酒,似是好奇問:“我聽聞柳大人說雲公子不是天啟人氏,我細細想來,除了天啟,便是北厲,西秦,東吳和南越,不知雲公子是哪國的人啊?”

樓淮之:“哪國都不是。”

沈聽竹:“……雲公子,我們都是朋友了,你不必這樣哄騙我吧。”

樓淮之笑而不語,不予反駁。

沈聽竹將酒喝盡,“作為朋友,我能問下雲公子的腿是在何時……”

樓淮之:“自我出生起,就體弱多病,雙腿殘疾。”

沈聽竹杵著下巴看向樓淮之,似醉的不輕:“我其實一直很好奇,雲公子真的雲公子嗎?”

“沈姑娘何出此言?”

沈聽竹跟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我只是覺著雲公子氣宇不凡,不似一般人。”

“沈姑娘多慮了,雲某隻是個閒人。”

沈聽竹還欲開口,門被人推開。

沈聽竹望去,朝青梅招手,痴痴笑道:“小青梅,你來找我了!”身子一傾,將要倒下。

青梅趕忙扶住沈聽竹,瞪了眼樓淮之:“我說這位公子,我家小姐好心請你吃飯,你怎麼盡灌她酒!”

驚風擋在樓淮之面前,道:“你個小矮子,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家主子灌她酒了,我看是她不安好心,想灌我家公子酒,沒想到先把自已灌醉了!”

青梅護犢子護在沈聽竹跟前,不甘示弱:“你叫誰小矮子,你個傻大個!”

——“你!”

——“你什麼你!”

——“你粗鄙野蠻!”

——“你狂妄自大!”

“好吵啊!”沈聽竹拍案而起,“咚”一聲,又猛地坐了下去,嘟囔著趴在桌上睡著了。

青梅和驚風均冷哼一聲,別過眼去。

樓淮之解圍:“你家小姐怕是醉的不輕,勞煩姑娘好生照料,馬車我已派驚風備下了。”

青梅扶起沈聽竹,沒好氣道:“不勞煩公子操心,我家小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

說罷便扶著沈聽竹走出門,下了樓梯。

驚風冷哼:“果然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丫鬟。”

他看向樓淮之,“主子,你把馬車都給她們了,我們怎麼辦?”

樓淮之裝作沒聽到他的抱怨:“你去跟在她們後面,確保她們平安回去。”

驚•怨種•風:“哦。”

驚風跟在她們馬車後面,確認她們兩人進來客棧後,才按原路返回。

樓淮之仍在醉仙樓裡,動也未動,手裡摩挲著一青色玉佩,連自已回來也未曾發覺。

驚風驚訝看向玉佩,“主子,這是誰送的?”

樓淮之道:“她送的。”

驚風很快反應出樓淮之口中的“她”是何人,面硬心軟:“主子,這毒婦只怕不安好心,後面指不定又要整出爛攤子。”

“屬下方才瞧著,那毒婦醉得不省人事,下馬車都得要她身邊那兩個侍女扶著。”

燈火下,樓淮之斂盡笑意,神情有些冷淡,“你真覺得她醉了?”

驚風一驚。

……

另一邊。

青梅和青蘭將沈聽竹扶到床上,正欲替她更衣。

沈聽竹噌一下起身,眼中清明,哪還有半分醉意。

青梅驚訝:“小姐,你沒醉?”

青蘭瞭然。

沈聽竹淡淡道:“我千杯不醉。”

今日她本欲將樓淮之灌醉,趁機打探些訊息。

誰知這小子喝了十幾杯酒,毫無醉意,無奈,她只能自已裝醉,讓他放鬆警惕,藉以套話 。

她都賣力演出到這種地步,他還是十句話裡吐不出一句真話。

竟莫名讓她有些挫敗。

她看不透樓淮之此人。

究竟是敵是友。

要不……

沈聽竹轉念一想。

至少到現在,樓淮之沒有擋過她的路。沒有妨礙她復仇的人,姑且靜靜觀之。

柳州一行,沈芙已死。

回京之後,該你了,樓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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