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生涼薄

“父皇，您找我。”御書房裡，姜舒看向坐在龍椅上的帝王，表情極為溫順。

“坐。”姜元成慈愛地看了她一眼，“御膳房新做的雲片糕，你不是最喜歡吃嗎？趕緊嚐嚐。”

話音落下，宮女們魚貫而入，七八個點心碟子便擺在了姜舒旁邊的桌子上。

放眼望去，不僅有云片糕，還有別的，不過都是姜舒平時愛吃的點心。

姜舒的視線在一眾點心上掃了一圈，“父皇，您這樣讓兒臣想到了一句話。”見姜元成疑惑的看過來，她才一字一頓地道：“無事獻殷勤……”

“放肆！”姜元成佯裝震怒，“朕看平時對你是太過縱容了，才養出這麼個潑猴性子。”

姜舒撇撇嘴，拿起一片雲片糕便塞進了嘴裡。

“舒兒。”姜元成見她只顧著吃東西，嘆了口氣繼續道：“父皇身邊只剩下你一個女兒，便將你的婚事一拖再拖，眼下你已將滿十八，換作尋常女兒家早就許了人家。”

“父皇這是準備給兒臣賜婚了？”姜舒手裡還捏著糕點，聞言抬頭看向龍位上的人。

“賀渙之打了勝仗，聽說父皇準備下旨封他威遠將軍，如今賀家也不算是經商人家了，父皇不如給我們兩個賜婚。”

姜元成的眼神沉了沉，片刻後突兀地笑了笑，“賀二確實不錯，原先性子太過桀驁難馴，如今在軍營裡磨練了一番，也算是有了出息，朕作為皇帝，自然也喜歡這樣文武雙全的年輕孩子，可是舒兒，朕還是位父親，賀二身為武將，不僅要常年戍邊，身家性命也全在馬背之上，和你實非良配，朕是萬萬不會將你嫁給武將之家的。”

姜舒也沒反駁，只是笑看著皇帝，“那父皇是打算給兒臣尋個狀元郎了？”

姜元成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柔和而慈愛：“舒兒，西啟國使臣進京議和的事你應當知道。”

姜舒點頭，垂眸間眼底劃過一抹冷意。

“兩國邦交關乎黎民社稷，西啟派二皇子前來議和，願獻城池十座以示誠意，姜國雖是贏了這一仗，可也不好咄咄逼人，若是西啟拼死一戰，姜國也未嘗有抵抗之力，更何況邊關百姓也經不起折騰了，休養生息才是上策。”

“父皇，這是前朝的事吧，後宮不是不能幹政嗎？”姜舒歪頭看過去，臉上滿是疑惑。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你是一國公主，如今西啟願許你一國後位，結通國之好。”姜成元面目肅然：“西啟兵強馬壯，國富民殷，於私，你嫁過去便是一國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父皇也能放心了，於公，兩國邦交利國利民，姜國上下皆會感念你這個公主。”

“所以父皇是打算讓兒臣去和親，跟大姐姐她們一樣？”姜舒做出一臉恍然狀，“可是大姐姐不也是去吳國做的皇后，後來吳國被東邊的東離吞併，大姐姐就再也沒有回來。”

“靜安的事朕也很心痛，可她以一人之力換來了姜國五年的安寧，讓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承擔了一國公主的責任，也算死得其所。”姜元成目光染上一絲悲痛，此刻的他彷彿與天底下的父親沒什麼不同，會為孩子的去世而悲傷，也會為孩子的榮耀而驕傲。

“父皇。”姜舒拍了拍手上的糕點屑，站起身看向上首的人：“既然您找兒臣來，想必是有商量的餘地的，兒臣聽說西啟的皇帝已是花甲之年，比父皇還大上幾歲，您讓兒臣做他的皇后，是打算讓兒臣守寡嗎？”

“兒臣還聽說，西啟奉行繼婚制，弟娶兄嫂，子承父妻，依西啟王的年紀，估計活不了幾年了，那父皇是打算讓兒臣以死殉節，還是入鄉隨俗呢？”

“放肆！”姜元成大掌拍在桌面上，面上盡是怒火，“你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東西，你看看自已，還有沒有一國公主的樣子！”

“呵——”姜舒突然輕笑了一聲，臉上的乖順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國公主該是什麼樣子，就因為錦衣玉食的長大，就該被隨隨便便扔到別國，給父皇換幾年太平日子嗎？”

“姜舒！”姜成元呵斥了一聲，可抬眼對上姜舒那雙似諷似嘲、又似看透了一切的眸子時，還是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舒兒，你是公主，朕若是有別的辦法，哪裡會捨得你遠赴他鄉？”

“姜國？”姜舒扯了扯嘴角，“姜國與我何干？山河社稷什麼時候需要一個深宮女子來扛了，那要你這一國皇帝，要這滿朝文武又有何用！”

姜元成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方才的慈愛與悲痛彷彿只是錯覺：“兒臣兒臣，既是兒，也是臣，為君分憂是你作為公主的責任，這天下一日不太平，不僅朕睡不安寢、百姓水深火熱，邊關的將士們，你看重的賀二，都有隨時丟命的危險，戰場刀劍無眼，難道你要狠心看著他馬革裹屍嗎？”

“父皇這話，也對我幾個姐姐說過嗎？”姜舒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父皇，最狠心的人一直是你，你何嘗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這個辦法最簡單，最不會威脅您的太平日子罷了。”

“至於賀渙之，若是他活著便要用我的命去換，兒臣是萬萬不願意的，誰讓兒臣身體裡流著父皇的血，天生薄情呢。”

姜元成居高臨下地看著姜舒，目光淡漠的像是山頭堆積了百年的雪，冰冷無情，“和親的事朕已經應下，這段日子你只需安心備嫁便是。”

“對了，朕瞧著你與賀家走得很近，送嫁的時候就讓賀家人來吧，朕一會兒便下旨讓賀家主母進宮陪你。”

姜元成口中的賀家人，指的自然是這幾年一直待在京城的賀夫人與賀渙陽了。

送嫁？不過是想用他們威脅她罷了。

“父皇不僅狠心，還天真，難道您不知道賀夫人很滿意兒臣這個未來兒媳婦嗎？您讓她送嫁，萬一她捨不得我這個兒媳婦想著跟您爭一爭呢，到時候君臣離心就不好了。”姜舒走到桌子前，用手帕仔細包了雲片糕，衝龍位上的帝王一笑：“和親的事，兒臣答應了，就當是吃人嘴短了。”

“大姐姐換了五年，二姐姐換了四年，三姐姐換了四年，四姐姐換了三年，兒臣自認為愚笨，怕是不及幾位姐姐，能幫父皇多撐幾年太平日子。”

平靜清越的聲音慢慢消散在偌大的御書房裡，龍椅上的姜元成一臉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