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憂從未和一個成熟的男人貼得如此之近,尤其這還是個為非作歹的山賊,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屁股往馬背前方挪了挪,卻被身後帶著惱意的呵斥嚇住了。

“再動信不信我把你綁起來。”

被這麼一恐嚇,夏無憂不敢再動彈,儘量縮著身子減少自已的存在感,苦哈哈地乾著急。

她開始轉移注意力,好減輕自已的焦慮與恐慌,空氣又靜默了下來,夏無憂耳邊只有馬蹄踩在林中野草上的踏踏聲。

她又開始了傷感的胡思亂想,想過去,想此刻,想將來,想自已經歷過的遭遇,想人間百態,甚至出神地看著擦過的草葉,想它們到底是為何而活,又因何而死。

在她發呆之時,駿馬走出了樹林,等在官道上的幾名私衛上前將白毅拱衛起來。

見自已被人團團圍住,夏無憂垂著腦袋緊張亂瞟,瞟到了幾人利落整潔的褲腿與武靴,又走神想這些山賊好像還挺富裕的,也不知搶了多少人了。

白毅抓住了人,此時心情不錯,朝幾人點了點頭,沒有做聲,夾了下馬肚子不快不慢地跑了起來,心中琢磨著一會兒回去蘇宅後該找個什麼藉口來解釋自已的遲到。

他就像一隻叼了獵物回窩的老虎,心情難得的愉悅暢快,以至於他的輕敵和自大又在難以察覺的角落冒了頭。

白毅從未想過,為何自已每次一遇到和夏無憂相關的事情,那些刻在他骨子裡的陰狠狡詐就會像晨霧遇到烈日一樣,消散無影。

就如此時。

他咬牙切齒地趴在馬背上看著跑遠了的背影,不僅沒有力氣抬起胳膊,還差點丟臉地摔下去,白毅深吸一口氣,心中的熊熊怒火更多的是衝著自已而發。

他就不應該讓人清醒著,打暈了都能跑掉,怎麼還會認為困在自已懷裡就能老實了呢。

看著那跑遠後還回頭觀望的身影,白毅氣笑了。

超乎常人的視力讓他看得分明,那張潔白瑩潤的小臉在盛夏的豔陽裡帶著劫後餘生的笑意,清澈剔透的雙眸浮現糊里糊塗的怯意後,就扭頭繼續跑遠了。

白毅的火氣忽然凝固了,這是他七年後再一次看見夏無憂的面龐。

微淺的柔軟頭髮,白皙的臉頰,青澀的雙唇與秀氣的下巴,淺色的粗糙布衣上沾了灰土與草木的汁液,她站在並不乾淨的地方,卻出塵脫俗,像是站在星空璀璨的春夜裡。

白毅愣住了,只看臉,他就能一眼認出,那是長大了的夏無憂。

他心裡一緊,內心破天荒地升起一種懺悔的情緒來,他突然想到,自已當年離開後,無憂之後怎麼了。

……

直到跑出很遠後,夏無憂才敢回頭看。

她看不清那夥山賊的長相,只依稀認出了那些優良的駿馬和精美的衣物,心中驚訝原來做山賊是這麼有錢,難怪官府年年剿匪,年年剿不清。

還好她在離開蘇宅的時候把自已獨家配製的軟綿綿藥粉揣進了懷裡。

她配製這藥粉本意是用於包紮嚴重傷口時防止病患亂動的,沒想到這就派上用場了,看來她配製得很成功。

甚至剛才在順風揚出去的時候差點把自已都藥倒了。

只是山賊雖然被藥倒了,但她還不知道這藥效能持續多久,那麼多人分攤這麼小小一瓶,估計也不會太持久吧。

夏無憂打算去驛站衙點報官,不能便宜了這些害人的強盜,如果能有點獎勵的話就更好了。

從未出過城的夏無憂對於大千世界的怪誕想象,大部分都來自於她看過的雜記與話本,因此當她跑到最近的一個驛站時,才傻眼地發現報官不是想報就能報的。

首先她就被門口負責登記的男子問住了。

“幾人團伙?都搶了些什麼?長相都如何?有什麼形象特點?說的哪地兒方言?在哪處出現的?除了綁架你還有過什麼舉動……”

夏無憂被噼裡啪啦的一通問話給問傻眼了,她思來想去半天,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五個——六個,好像是七個人,吧。”在那嚴肅眼神的凝視下,她最終選擇了一個勉強知道的問題來回答。

“幾男幾女?”

“……”夏無憂再次噎住了,這人為什麼不問那夥山賊穿的是草鞋還是靴子,鞋子是何顏色的,再說了,山賊居然還有女人?!

“姑娘,報假官可是要挨板子的,視事件嚴重程度十到三十大板不等,像這種山賊禍亂之事,少則二十大板,你還要登記嗎?”

男子見狀心裡有了數,放下手中的毛筆,好心地提醒了一下眼前這個傻愣的豆蔻少女。

年年都有人挨板子,但年年還是有絡繹不絕的人報假官,他們真的是屢禁不止,勞神傷心,板子每年都打斷好幾個。

夏無憂鬱悶地看著那支蘸了墨的毛筆,猶豫了下,喏喏道:“不報了……”

“無事的話就請離開吧。”男子見自已又成功地讓人迷途知返,眼中浮現出成就感,欣慰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夏無憂心中剛剛燃起的正義之火被現實的規則掐滅了。

她在驛站旁的一個小茶攤坐了會,又在攤主“佔著茅坑不拉屎”的眼神下起了身,看著正午火辣辣的太陽,心想要不等涼快一些的時候再僱個牛車吧。

可當她一個一個車主問完後,才發現自已坐不起任何的車。

一天中太陽不熱辣的時候僱個牛車要三錢銀子,正午之時也要二錢銀子,這還是光溜溜的板車,帶遮雨遮陽的斗篷的車就更貴了。

她愁著小臉思索自已該怎麼去那雙河鎮,獨自一人在野外走路她可是再也不敢了。

“丫頭,你要是實在不想走去雙河鎮的話,老婆子這有頭驢可以讓你騎,你給一錢銀子就可,你騎上她和我們這趟車一起走,路上也能有個照應。”

一旁做旅人往來生意的大娘看夏無憂問遍了他們所有人,知道這小丫頭沒多的錢,剛好老頭子有事要在驛站停留一天,這驢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做個順水生意。

“真的?!”

夏無憂一臉驚喜,在她都快要放棄了的時候,沒想到柳暗花明了,不僅有坐騎,還能有一車的旅伴。

她二話不說,生怕大娘後悔,掏出碎銀就塞了過去,“謝謝大娘!”

那大娘看著夏無憂熠熠生輝的明亮眸子,心中直嘀咕這麼好看的姑娘怎麼家裡人讓她獨自出遠門呢。

不過來往的旅人她見得太多太多了,便也沒再好奇夏無憂的事,扶著她上了驢背後又坐回到牛車上,吆喝了一聲“出發嘍”,就駕車離開了驛站。

夏無憂是第一次騎驢,更是第一次離開景寧城去往他處,儘管之前的山賊事件讓她十分驚恐,但此時的新鮮體驗很快就讓她心情明朗起來。

路邊生機勃勃的花草,耳旁旅人們的高聲雜談,牛車吱扭吱扭的鼓輪轉動,偶爾路過的其他馬車,這些都讓夏無憂感到新鮮。

她靜靜體驗著這一切,就連烈日的照曬好像都不那麼討厭了,炎炎夏日將她憂傷的含淚的心曬了個透。

身下老驢晃晃悠悠的步伐讓夏無憂有些昏昏欲睡起來,她昨夜本就沒有睡上一刻,現在安全的環境讓她終於放鬆了下來,疲倦便也跟著席捲而來。

“噠噠噠。”

她在半睡不醒間隱約聽到了什麼急促的聲音,接著耳旁傳來眾人的驚呼。

“看!是馬隊!”

“哎呦,咋個騎這麼快,是有啥子急事麼?衝撞到人可就不好嘞。”

“大嬸子!我看我們還是往路邊讓一讓吧,那些馬跑得飛快!”有人高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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