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七歲那年，抓住那隻蟬，以為能抓住夏天。
17歲那年，吻過她的臉，就以為和她能永遠——。
夜晚高樓上的晚風總是吹的蕭瑟，帶走樹上一片片的枯葉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吹在臉上也吹進心裡，讓人感到無比的安靜。
至少此刻陳星的心裡是平靜的。被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髮絲拂過臉龐。黯淡無光的眸子盯著下方的霓虹。五彩斑斕的城市燈光映進少年的眼裡卻激不起絲毫光亮。
疲憊的身體靠在一旁的圍欄上，身旁是一堆空蕩蕩的酒瓶。從有些微紅的臉龐上可以看得出少年已經有些醉意朦朧，可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裡無比清醒。
拿起空酒瓶壓在寫好的遺書上:
“你好，警察同志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樓下的屍體就是我。
抱歉，能不能拜託你們最後幫我一個忙。你們能查到我家地址的吧，我家房後有一棵大樹，樹下有三座墳。如果可以的話，請將我埋在那兒吧，我不想被孤零零的火化。”
“謝謝。”
說是遺書，但上面潦草的筆鋒卻顯得有些太過灑脫。轉過頭便不再搭理。
從口袋裡取出煙盒，叼一根在嘴上。
點燃………
漆黑的夜色映出那一點火光，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隨著一口煙霧從肺裡吐出，少年的思緒好像也陷入了回憶。
他叫陳星，18歲。
生活在這個十八線外的小縣城裡。今天正是他18歲生日，沒有蠟燭，沒有蛋糕。也沒有闔家歡樂的親人為他慶生。
回想起這幾年的經歷，就連他自己也不由得嗤笑。
記得15歲時，他喜歡上班裡的一個女孩兒。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兒呢？
她並不漂亮，沒有小說或電影中傾國傾城的容顏。
她並不完美，在生活中也會無理取鬧，也會耍小脾氣。她很普通，普通到放在人群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但就是這樣的她，陳星還是自覺自己配不上她。
但在他心裡，女孩兒的一顰一笑都彷彿烙印在他心裡，猶如世間最美的絕景。
那一年他們就要畢業了，雖然只是學期初，但陳星覺得自己或許也應該如網路上所說，為自己的青春勇敢一次。
因為他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他不知在角落偷偷看了她多少次，終於他鼓起勇氣向女孩兒表白。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女孩兒竟然答應了。
直到現在他依舊記得清楚那天是週五，那天他的心裡彷彿真如小說上所寫，有隻鹿在砰砰亂撞。
即使外面漆黑的夜色也壓不住心中的欣喜，那一晚，
他徹夜未眠，他從同學手上要到了女孩的QQ 。
還記得那一刻自己很激動，他如同一條潺流的小溪終於匯聚到了大海，他將所有的喜歡與思念如同泉湧般對女孩傾訴。女孩兒竟也出奇的一一回應著。
他記得，那個週末是他為數不多人生中，值得銘記的一個時刻。
終於等到週一上學，他用自己的早餐錢再加上平常自己攢下來的一些零用錢，為女孩兒買了一頓自以為豐盛的早餐。
東西不貴，也不多。總共也才一二十塊錢。其實他家裡並不富裕他自己很清楚。
那些錢他攢了三個禮拜。三個禮拜不吃早餐，原本是想買一些自己平常喜歡吃的零食解解饞的。
那時的他想法就是這麼單純。
但至少在將東西放進女孩的桌箱那一刻，這些在他眼裡是值得的。她回應了自己的喜歡，所以在他的認知裡，這些是自己應該做的。
“她會猜到是自己嗎？”
“她會猜到的吧？”
“她發現之後會走過來對自己說謝謝嗎？”
他的心裡幻想了許多種兩人交談時的畫面，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這一刻他明白了人們為什麼都說戀愛是甜的。
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女孩兒，他覺得那一刻是那麼的漫長。
終於到了吃早餐的時間，從室外回來的自己還沒來得及坐在凳子上，女孩兒便提著早餐來到了他的身邊。沒有期望中的欣喜與感謝，也沒有看見期望中的笑臉。
有的只是冰冷。
“東西你拿回去吧，那天我只是一時興起。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女孩兒將早餐扔在他的眼前，便轉身走了。
僅僅一句話，就像刀子般紮在他的心上。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沒有來得及問上一句為什麼，女孩兒便已經走遠了。
留給他的只有那一道冰冷的背影。那一刻他覺得他離那道背影是如此的遠。
剛剛萌芽的青春愛戀還沒發芽就已經枯萎了。之後女孩兒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他有無數次想過開口挽留女孩兒。
心中不知早已排練了多少次的話語。但每當看見女孩兒望向自己冰冷的眼神就像在警告自己一般，到嘴邊的話也就默默閉嘴了。
從此兩人再也沒了交集，他將這份失敗的愛戀藏在心底再也沒有提起過。
他明白自己被耍了。
或許真如女孩兒所說，這段不到兩天的感情，哦不，甚至都算不上感情的故事，
只是她一時興起想要找個樂子罷了，
而自己就是那個樂子。
一學期的時間馬上就要潦草的過去，直到自己馬上就要臨近大考的那幾星期。
一個小自己一級的陌生女孩兒，突然加到了自己的聯絡方式。
嘶——。
多麼熟悉的感覺，沒想到短短一個學期的時間，竟然能讓人生如此的相似。
也正如自己所料，這個學妹和自己是一類人。只不過這次幸運的是這一次，自己居然是被喜歡的那一個。
只不過自己並不打算讓這令人厭惡的故事再發生一次。所以他發訊息打算婉拒這個學妹。
自己不認識她，甚至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一面，但女孩兒卻對他了如指掌，他的名字，他的年齡。他的生日，他的住址，女孩兒都能準確無誤的說出來。
這讓他有些驚愕，又讓他產生了一些錯覺。但理智還是讓他將婉拒的訊息發了出去。
原因嗎，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許是還沒有從前段時間被人戲弄的恐懼中走出來吧。
但女孩兒卻沒有放棄，只是說做朋友。一直透過手機與自己保持著聯絡，久而久之，這種虛擬的溫暖讓自己有了些許動搖和苦惱。
苦惱的是當女孩兒每天晚上說出他白天在學校內的所作所為時，他感到有些壓抑，他開始反感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卻又捨不得拋棄這種被人捧在心上的感覺。
在這之前，他也無數次詢問過女孩兒的身份，但最終卻連她的名字都不得而知。她不肯透露，而自己卻也沒有辦法。
自己要去哪兒找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呢，答案就是毫無辦法。
她的存在就像是一隻充滿謎團的電子寵物。可偏偏卻又有人的情感。
平常的聊天中時不時對自己的的挑逗，還有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的那種感覺這讓他難以抉擇。
為此他許多次提出過見面，哪怕一面。將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他不想再對著一部冰冷的手機，聽對面訴說愛意。
不出意外她又拒絕了，青春的愛戀總是不知所謂原因，同時青春的情緒也像一罐火藥桶觸之即發。他和女孩兒發生爭吵，女孩兒將他的所有聯絡方式都拉黑了。
他承認這段時間，自己心裡確實有過動搖，但自己憧憬的愛情應該是坦誠的，熱烈的，幸福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迫使自己接受一個一無所知的人的愛意。
他們之間像是隔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隔膜。一個想打破它擁抱她，而另一個卻不願意讓他打破它。
如果能站在上帝視角，就會知道這樣一場愛戀註定是沒有結局的。
剛過了一個禮拜，其實自己就後悔了。他後悔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分了，後悔好不容易有一個願意瞭解自己的女孩兒自己又給推開了。
他恨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答應女孩兒。哪怕是她不願意見自己，哪怕是隔著手機，哪怕是自己對她一無所知，但那又怎麼樣？
就那一瞬間，他想對女孩兒說他願意。
所以他又千方百計的拿到了女孩兒的聯絡方式。
這次他說出口了，他組織自己畢生所學的言語來挽留女孩兒。他瘋狂的對女孩兒訴說著‘我願意’。
可女孩兒的話又像當初的那一柄刀子，再一次深深的紮在他心口上，她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新的男友，以後不要來打擾她。
當初自己對女孩兒的推三阻四，現在她還給了自己。最後女孩兒送給他一句話
“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現在的你，只讓我覺得噁心。”
隨即結束通話了電話。只留下手機裡機械的‘嘟……嘟……’聲和愣住的自己。
最後，他還是不知道她是誰，她長什麼樣，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有留住。
直到三年後的今天，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僅僅一個禮拜，一個口口聲聲說著喜歡自己的人就能變了心？難道自己想真正的觸控到喜歡的人也有錯嗎？
從那之後，他還是遇到過諸如此類的事情，但他甚至連頭都懶得抬一下，他不再擔心在那些人眼裡自己是什麼樣，也不再擔心在這世上會不會有人還愛自己。
以上兩個簡單的小故事，讓他迫使自己殺死了心中對愛情的嚮往，也做好了這一輩子孤獨終老的準備。
緊接著，現實沒有給他任何憐憫，父母感情突然破裂。母親離他而去，臨走時和他大吵一架。將所有的過錯歸於他身上。
至今他還記得那句“如果沒有你，我和你爸也不會成現在這樣………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的東西？”
“我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好好學習，將來能有出息。所以我專門從老家過來給你租房子！”
“洗衣服！”
“做飯！”
母親每吼出一個字，就宛若瘋魔般摔砸東西。
“可你呢！！”
“你是怎麼回報我的！！！”
“學習學習提不上去，我的話你也不聽。你就這樣等著和你爸一樣窩囊死吧！”
對於自己的哀求和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充耳不聞。
而自己只能一聲“媽……媽……”的哀求著，
“別喊我媽！”
“我沒有你這樣廢物的兒子，我以後再也不是你媽，你就當我從始至終沒有生過你！！！”
他彷彿又看見了那柄刀子，攜帶著兩段痛苦的記憶和母親鋒利的話語向他刺來。
他對當時的場景仍記憶猶新，清晰記得母親看向自己憎惡厭棄的眼神。一切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般歷歷在目。
當初最親愛的母親，那時拿著一把皮鞭子，那是平常自己犯了錯後母親專門為自己擰的，其名曰讓自己長記性。
攜帶著尖銳的呼嘯抽在自己身上，以前他從未覺得這把鞭子是這樣的疼。
31下，那柄鞭子在自己身上抽了31下。伴隨著母親的粗氣聲，鞭子被扔在了一旁。而他或許覺得是母親回心轉意了，慢慢放下護在頭上早已被打的麻木的雙臂。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兩個響亮的巴掌和臉上的紅腫。
又或許是打累了，母親將電話打給了自己的外婆，外婆家離這兒並不遠，不出十分鐘老太太就來了。
老太太前腳剛踏進門，就看到陳星忍痛緊緊攥著的雙手。不問青紅皂白就對他一頓斥責：
“你要幹什麼！狗爪子攥成那樣你是要打你媽嗎？！”
“我現在就站在這兒，有本事你就動手！你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隨後又走到坐在床上母親的身邊，抹著母親臉上的眼淚。
“我就知道這陳家當初就沒一個好東西！”
“我就不應該把你嫁過來，走，我們不受這氣了，咱們回孃家！”
他不知道怎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止不住的淚水早已打溼他的臉頰，模糊了雙眼。隨即起身想逃離這個地方。
母親見狀一把奪起案板上的菜刀，菜刀指著自己，離自己眼睛不過一指的距離。
“你敢走？”
“翅膀硬了是吧，這學你也不打算上了是吧！”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敢走我今天剁了你！大不了我後半輩子坐牢下去陪你！”
自己沒有停下，身後兩人的斥責他早已聽不清。
他走出了房門，殊不知這次爭吵是他與母親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
他回了老家，兩天後，母親從此杳無音信，整個人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她走了，連帶著她所有東西。
直至今天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句簡訊。以往溫柔賢惠的良母好像從他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那年他初三，15歲。
從那之後，他好像變了個人。他不想和外界交流，不想與人說話，斷掉了自己與外界的聯絡。
但在爺爺奶奶，父親面前他始終保持著笑。好像從前都沒有變過，他依舊是那個好兒子，好孫子。
好像母親的離去並未影響到他。而家人見他這樣也樂的如此。
但他真的快樂嗎？
他知道自己並不快樂。
離開家後，他的笑容將不會再出現，他變成了一個生硬的‘臭石頭’。
‘冷漠’、‘喪’、‘衰’
這些詞都是同學們口中的他。猶如他的外號一樣他像是一塊石頭，周圍任何人都不願再接近他，但這些他無所謂。
回到家後，他又變成了那個開心活潑的樣子依舊笑的沒心沒肺。
沒錯，母親走後他又回去上學了。畢竟那是中考，是父母們口中人生的第一個轉折路口。
而現在離中考僅僅只有兩三個星期。
但他好像並不緊張，心裡好似早已知道了結果。
他的成績並不好，平時在班裡也只能算中游，也正是他這副無所謂，不思進取的模樣成為了同學們、老師們飯後的笑談。
說實話，那段時間自己覺得這些其實都無所謂了。
結果也不出自己所料，他沒有考上高中。
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天才，本來就是一個毫不起眼的中等生，怎麼可能在短短兩個星期之內完成‘逆襲’。
做夢嗎？
更何況以上的三個故事，任何一項單拎出來都足夠讓一個人久久不能忘懷。
母親走後，父親將自己僅剩的父愛全部如水般澆灌給了他，費盡心思託人讓他去了外地的一所職校。
第一學期，因為他冷淡沉默的性格被人欺負。他不想讓父親再為他操心，他從來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成為了職校裡那些混混們的人肉沙袋。
第二學期，他沒有想到的是陪伴他16年的爺爺奶奶一同去世了。
兩位老人一起喝了農藥，當自己立刻回到老家再見到他們時，他們衣冠平整的像是刻意整理過的，手挽著手，並肩躺在床上，是那樣的安祥。
自己不敢想他們臨走時是多麼的痛苦，他們的手死死的卡在對方的手心裡。怎麼掰也掰不開。
那一刻陳星呆愣在原地，心裡卻猛然明白了二老的用意，因為在奶奶還在的時候，就曾經很多次的對自己說過:
“我和你爺爺已經老了，不中用了。我真的還很想再陪我的乖孫兒幾年，我還想看到你娶媳婦兒，再生個大胖小子。”
“可惜啊，我能感覺得到，我活不了幾年了，而你爺爺還比我要大上幾歲。我們兩個老傢伙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
“但恰恰就是這幾年是你們父子兩個最難的時候。”
“而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卻什麼活兒也做不了，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乾等著你爸爸一個人養活我們一家子。你爸爸背上的擔子快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了。”
“到了這個年紀，我和你爺爺也只能成為你爸爸背上的擔子。要是我們在年輕幾歲就好了。”
“孫兒啊……你要加油，你要和你爸爸使勁挺過這幾年，我和你爺爺就現在這副樣子，活又活不長，死立馬死不掉。以後只會成為你們的累贅。”
“要怪就只能怪這老天爺不開眼啊……要是沒了我和你爺爺，至少你們父子兩個能過的比現在好一些。”
以往和奶奶談到這些話題的時候，自己總會笑著安慰她。
可現在………他才明白。
那是遺言。
多年前溫柔和睦的一家現在只剩下了他與父親二人。
在爺爺奶奶的葬禮上，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滋味。冷漠麻木充斥著他整個人的身體。而到了晚上，如決堤般的淚水才敢泉湧而出。
他抱著父親，抱著他身邊僅剩的親人。如哭訴般說著：
“爸………我…我再也沒爺爺奶奶了……。”
那天的眼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止也止不住。看著自己哭紅了的眼，父親只是蒙著聲抽著煙抱著他，如兒時般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後背。
回到學校，他好像變得更加冰冷，更加麻木。本是如驕陽般的年紀，但在他的眼中好像看不到絲毫生氣，絲毫光亮。
不出意外，混混們又來‘關照’這個不惹人討喜的傢伙。
這次，他舉起了自己的拳頭。他抄起水房中的拖把踩成兩段。如機械般一下一下又一下掄砸在混混們的身上。
周圍人異樣的目光與混混的慘叫，如審訊燈光般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激起自己心中絲毫波瀾。
那一刻他給人的感覺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到讓人發怵膽寒。
從那之後，他能感覺到周圍人看他的目光與之前截然不同。
從那之後，他也成為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混混。
從那之後，他的桌箱總有許多塞不下的零食、香菸以及情書。但這些東西轉眼就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嗯…………除了香菸。
從那之後他染上了煙癮，喜歡夜裡獨自一人點支菸看著天上的星星，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究竟是在看星星，還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如星星般渺小的自己，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許心裡的苦痛與酸楚能隨著肺裡的煙一起吐出吧。
那年他剛滿17歲。
喜歡的人，養育他的人，以及至親的人接踵離他而去。
每到夜裡，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痛苦，迷茫，失望，麻木充斥著他的胸腔，讓他徹夜難眠。
最終，他還是不打算在職校繼續混日子下去，他走出了職校，學習這條路自己已經走到頭了。
他明白，現在自己這種心態是學不出什麼名堂的，在裡面混日子罷了。
所以他踏入了社會，開始走上父親的老路，打工掙錢。
因為年紀還小，很多工作都不要他。這一年裡。他發過傳單，洗過碗，當過服務員。這是他的17歲。
直至今天，他18歲生日。父親也病倒了。或是爺爺奶奶的離世、又或是半輩子的勞苦奔波，壓垮了這個男人的脊樑。壓垮了陳星心中那個高大偉岸的身影。
看著病床上的父親，
看著父親臉上如刀刻般再也消逝不去的褶皺。
看著父親因為上夜班熬的如泡般大的眼袋，而僅僅是為了那多幾十塊錢的加班費。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沒用。從爺爺奶奶去世後，眼淚在他的臉上第二次流下。
今天下午3點，他拿到了父親的病危通知書——【重度三級高血壓】再加上【心肌梗塞】，沒搶救過來。
而平常父親與自己通了那麼多回電話，卻從未聽他口中提過這件事。
他沒告訴自己……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的‘自私’，總是報喜不報憂。好似所有的好事總是光顧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
又許是不想兒子為自己擔憂罷了。
他聯絡了殯葬的人，將父親帶回了老家。
他用為數不多的錢，買了一副很貴很高檔的棺材，眼前的這個男人拮据了一輩子，最後他想讓他體面的走。
他細心整理著父親的衣角，髮絲。將父親打扮的乾乾淨淨，將父親與爺爺奶奶葬在了一起。就在老房子後面一棵大樹下。
希望有倆老人的陪伴，父親不會寂寞吧。
他身上的錢已經不夠再為父親辦葬禮了，在他心裡自己是不孝子，是個不合格的兒子。
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親戚、朋友，乃至任何人。這世上沒有人知道自己一家的故事。
一家人好似那樹上的葉子，從冒頭髮芽到枯萎落下一切都是那樣的無聲無息。
不知何時天上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雨水打溼了他的頭髮順著臉頰慢慢滑下，手中的鐵鍬沒有停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後面的兩座墳前又立起了一座新墳。
三座墳又跟以前一樣團團圓圓的。
而現在自己身旁空無一人，腦子裡又浮現起以前一家的畫面。
也是團團圓圓的……
一家人五口人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這一家人好像在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來過一般，陪伴了自己短短的18年。
這一刻，他開始懷疑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雨，還在下………
他默默蹲下靠在墳前，陪著爺爺奶奶與父親說了好久的話
“你…你們怎麼就…不等等我呢？”
“現在你們都走了，留……留下我一個人。我以後……賺錢給誰花呀？”
“我…再怎麼努力，努力……給誰看呀？”
“你們說過的，以後……還要看著我……結婚的。”
他們全都走了，什麼也都帶走了，可唯獨沒帶走自己。
他還是沒忍住，
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眼淚也混著雨水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他陪家人坐到了傍晚，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扶著旁邊的樹，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雨後的夕陽夕陽留下的那一抹光亮，照在他溼透的身上。他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只留下了那一道落寞的背影。
從遠處看，也許有些孤單。
那一刻他心裡突然覺得生活真的……真的好苦。
他好累。
…………
隨著寒冷的夜風又一股吹來，撲打在臉上。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看著手上已經快要燃盡的煙，他猛吸了一口，又狠狠的吐出來。好像要將心中的所有鬱氣也隨之吐出來。
想到兒時第一次聽到‘苦難’這個詞，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奇怪的稱呼會伴隨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自己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起身，他抬頭望著夜空，星星好像比前陣兒亮了些許。
低頭，感受著腳下冰冷的高樓，一步步向前，翻過欄杆。
最後看了一眼腳下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霓虹。
一躍而下………
凌冽急促的風颳在他的臉上，讓他感覺到疼。
失重感頓時而來，氣壓讓他的眼球開始充血，視線逐漸模糊。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好像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
這一刻讓他感到無比的放鬆，過往的種種在他腦海中浮現，好像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
他想起一句話。
——人跟一種叫梧桐的樹是一樣的，心空了不知為何卻還勉強立著 旁人以為下個春天它還會繼續發芽。
殊不知其實上個冬天，它就已經死了。
死的不甘，卻又死的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