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湖的磁場恢復些許清靜以後,四位長輩才繼續做接下來的法事。

行道之人除菩薩心腸之外,還要有金剛手段。

他們換下了方才的慈悲面目,毫不手軟地施出厲法,虛空抓出湖中的邪靈,對其進行收押與斬殺。劍訣符紙交接之間,行法的火光映照了半邊天際,以正道破除黑暗。

第二場法事直到天色微明時才逐漸進入尾聲,因為有的邪靈已經在湖中修煉了幾十年,更高的還有幾百年的道行,所以想要除盡需要費不少的氣力。

閔夢跟著陪了一整晚,此時才站靠在岸邊的柳樹上閉目休息,恍惚間好像聽到叔伯們在叫自已,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神志昏沉,眼皮無法抬起。他用手向後撐著樹幹起身,踉蹌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向前倒去,卻沒有像預想之中那樣轟然摔在草地上,而是直直墜入了冰冷的湖水裡。

他記得,自已離湖還有些距離的啊。

怎麼就入水了?

閔夢本能地想要掙扎向上遊,卻渾身綿軟無力,意識告訴他此刻只想就這樣閉眼沉睡。

隨著水面星點光亮的消散,他也鬆軟了身體,緩緩向下沉去。

將閔夢引誘入水的,是湖中一隻擁有百年道行的溺亡水鬼,見同胞逐一被除掉以後,便趁沒有被人注意到的時機,躲到靠近岸邊一處水草豐茂的區域,想等那幾個天師離開以後再出來。

結果就讓它看到了在那裡等叔伯們結束的閔夢,心中即刻升起暴戾,不顧會被發現的風險也要下手,反正十有八九也躲不過清掃,不如再拉一個墊背的,它最擅長的就是拖人下水了。

在它探出水面的同時,幾位叔伯也馬上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向閔夢呼喊,讓他當心。但是來不及了,水鬼已經提前迷惑了閔夢,讓他意識消散,無法控制自已的身體。

閔夢為了不影響到叔伯們行法,刻意走到了離法場遠一些的地方,所以意外發生時,所有人都隔著閔夢當時所在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即使用了最快的速度趕過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閔夢閉著眼睛向湖走去,最後落入水裡,轉瞬間就沒了蹤跡。

盪漾的波紋在片刻後就恢復了平靜,好像意外從不曾發生過。

而在水面之下,無邊的黏稠液體包裹著閔夢,他終於醒了過來,卻發現自已四周是黑沉的湖水。

可是湖水不會有這種觸感,這是,先前他在滿月之夜時的湖面上見到過的那層陰氣。

原來是從湖底浮上去的。

他也應該上去了,再不離開這裡,會死的。

可是好睏,閔夢心想,他又想將眼睛閉上了。

就在他即將闔上眼眸的一刻,卻似乎在餘光裡看見了水中有點點亮光。

閔夢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將眼睛完全睜開,同時身體也好像恢復了一些力氣。他尋著那光的所在,划動雙手朝它游去。

到了近處,他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事物,隨之知曉了,他其實還沒有醒過來。

那位據說沉在湖底,墮了魔的神明,現在就在閔夢的面前。容顏無與倫比地俊美,周身溢散著微弱的金光,一如神祇應有的模樣,全黑的眼珠卻透出了邪性,氣場沉鬱非常。

因為墮魔後長年被湖中的陰性磁場裹挾,更被無數邪靈冤魂纏身,他身上生出了厚厚一層黑色黏稠的陰氣,與不見光的湖水融為一體。

這便是在異界裡,慕神湖與它的神明,如今的樣子。

神明的身軀很大,盤坐在湖底,一隻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那雙黑色眼睛,正緩緩轉了過來,冷冷注視著擅闖此處的閔夢。

於他來說,這個生人渺小地不堪一擊。

閔夢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很快又想起自已現在應該是存在於異界虛空中的,原本就不用刻意呼吸。他鬆了口氣,讓自已儘量放鬆下來,去沉著應對當前的境況。

“你,為什麼在這裡?”神的聲音渾厚如鐘鳴,傳到閔夢耳際時,讓他眩暈了片刻。

閔夢腳步向後踉蹌了兩下,穩住身形後乾脆坐了下來,仰頭與神明對視。

他還是想這麼稱呼他,神明,而不是魔。即使墮了魔也仍然用最後存有的神的意志庇護著他的子民,這樣的神,原本不該與魔為伍。

“被邪靈所害,落了水。”閔夢答道。他在恢復意識後,已經想到了自已之所以會意外入水的原因,應該是他一時不察,讓水鬼鑽了空。

神明聞言,俯身向他看來,眼中似乎有些疑惑。

閔夢忍住了心裡強烈的敬畏與恐懼,讓自已保持鎮定,原地不動。

片刻後,神明坐了回去,道:“你不該來,回去吧。”

閔夢正想問他要怎麼回去,就感覺到自已的手臂被一個力道拉住了,整個人都向後仰去。

等他再睜開眼,神明消失了,眼前又是無盡的黑。

突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在水中轉身,耳邊也隨之響起嘩啦的水聲,但這裡沒有光,他仍然無法看到來者是誰。

“小哥哥,我帶你上去。”一個隱隱有些熟悉的女聲在閔夢的腦海裡響起。

隨後在上浮的過程中,閔夢想了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好像是先前那位被這湖中水鬼引誘跳湖自盡的女孩,因為靈魂被束縛無法去找自已的愛人而求助了他。

但是他已經為其超拔離開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聽到了閔夢想的話,女孩在他的腦海裡回他道:“是地府讓我在這個時候上來幫助你。”

閔夢瞭然,在心裡對她道了謝。

女孩溫柔道:“不用謝的,是您讓我得以從這裡脫身,這次我也該回報您。”

閔夢淺淺一笑,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想道:“你下去後,找到你的愛人了嗎?”

女孩聞言羞澀道:“找到了,感謝您,讓我們能夠在下面重逢。”提到愛人,她的語氣裡也不自覺帶上了幸福的意味。

當初她被閔夢超拔到地府後,來到一個集市上,就這樣在忘川河畔見到了她思念已久的愛人。原來她的愛人離世後,怕她以後到了地府會找不到自已,遲遲沒有去投胎,也沒敢走太遠,於是在這個靠近地府南方入口的集市上,支了一個小攤,做起了營生等她。等到女孩時,他的生意已經做得有聲有色,算是一方商賈了。

當見到女孩仍舊是自已離開時的美麗模樣,她的愛人卻是心痛無比。兩人早已許下來生也要在一起的誓言,沒想到這麼早實現,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好在有情人終得重逢,他們都一直記得閔夢的恩情。

這次女孩上來,是因為接到了地府下達給她的任務,她毫不猶豫地就接下了,在所給的時間點趕到。

及時將閔夢從湖裡搭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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