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戰亂，兄長離世。
戰爭結束，安穩生活。
特殊時期，姐姐離世，姐夫離世，不久後雙親離世。
這就是陳四的前半生，四十多年很長，卻讓成勝來不及反應到，那樣的陳四就變成了這樣的陳四。
對陳四產生影響最大的或許是白渡和陳緣在特殊時期遇難的事了，而又牽扯到了那本書，即使過了那麼多年，陳四似乎也隱隱會覺得自已彷彿也沒有完全窺見往事的全貌。
1964年的三月，距離幾年前全國範圍的鬧劇已經過去了很久，白渡想帶陳家一家子人去城裡生活。
夜裡，他看著那本老書上的字，上一次還是從聯合大學回到這個村時，浮現出的字跡，“久居於此”，“這個‘久’是多久啊。”白渡怔怔地看著。
事實證明，當初突然離開聯合大學是個正確的選擇，回來後不久，他就聽聞了聯大校園內的慘案，在之後又收到了聞一多先生遇難的訊息，難以接受的一時，也慶幸自已帶著陳家離開了那個被白色恐怖籠罩，危機四伏的地方。
十幾年了，這本書再也沒有寫下過任何一句話，白渡依舊每天會照常看一眼，只是多了些不解，說不定這本書失靈了？雖然如此，很多年來留在村裡的信條確實保證了一夥人的安全，可能算得上是幸運，在六十年代初的時期，一家人也沒人餓死，倒是平安地過日子了過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難道要在這裡呆上一輩子，雖然並沒有覺得生活在農村有什麼不好，相比於自已長大的環境，這裡的生活也不賴。
但是答應陳二帶他們一家子過上好日子的承諾，總該實現吧。原話可是帶他們去城裡過好日子。
雖然隔了這麼多年，今時不同往日，但白渡還是挺想帶著一家子去城裡生活的。
夜晚，白渡倚靠在床頭看著書，陳緣走進房間，不緊不慢地收拾著衣物。
“緣，你想去城裡生活嘛。”白渡冷不丁的一問，讓陳緣不知怎麼回答，呆呆地愣在原地，應了句，“怎麼突然提這個？”
“噢，就是前段時間，有之前朋友給我寫信說，如果學校有空缺的教職，恰好是我之前的專業，雖然荒廢了挺多年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勝任這些工作。”
“整天盯著你那些書做研究，也算荒廢啊？”陳緣問道。
“嗯，不一樣，缺乏系統性，而且文獻和典籍相當匱乏，很難展開像樣的研究，這麼多年的日子裡，嗐也就圖一樂子似地看看這些書了，這不算荒廢嗎？”白渡啞然失笑，眉目間有些落寞。
陳緣坐到床沿，安慰地撫摸著白渡的臉頰，“你想回城裡去嗎，我陪你回去。”她愛慕地盯著眼前丈夫剛剛那落寞的目光，盡是柔情和支援，隨即又說道，“你去哪我都願意跟著你。”
白渡握住陳緣放在他臉上的手，親了一下，“謝謝，我還想把一家子都帶去城裡生活，我答應你們二哥的，給你們最好的生活。”
“我爸媽不會願意的，他們在這一輩子了，陳四估計也……”陳緣抽出手，坐在床邊織著衣服，“多少年前答應的事了……”
“我明兒去問問他們的意見，唉過早多年，我也忘不掉對陳二的承諾。”白渡抬頭看了眼陳緣，喏喏地說著，“我跟你說過的，我始終認為，是我害死了陳二。”
“我也說過的，我們家沒人這麼認為，二哥很光榮的，多少年的事了，別總壓著自已。”陳緣轉過頭看著白渡，很認真地說著。
“嗯。”
“我二哥不是託付你幫我找個好人家嫁了嗎，這點你做的不是很好嗎。”陳緣抱著白渡，有些調皮地說，希望能轉移些白渡回想起陳二的傷感。
“是嗎，你覺得是就好。”
熄滅油燈，二人不怎麼安然的準備入睡。漆黑中，白渡突然張口問道，“緣，如果與我無關，你願意去城裡生活嘛？”
“啊，為什麼這麼問，我們肯定要一起啊。”陳緣慌忙地說。
“嗯，但我想問的是你，你想過怎麼樣的生活，與你父母無關，與小四無關，與我也無關，你自已想過怎麼樣的生活。”白渡很認真地問道，陳緣陷入沉思。
陳緣本背對白渡，突然她緩緩轉過身，望著白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啊？”白渡愣了愣，陳緣轉過身去，手捂住微紅的臉龐自言自語著，“老夫老妻的，還說這些，也不害臊。”
“白渡。”陳緣又輕輕說。
“我聽著在。”白渡應著。
“哪有什麼我自已，我想過的只是有你的生活。”
“白渡。”陳緣又輕輕喊了聲。
“嗯，我沒睡。”
“還記得很多年前，聯合大學，麥田裡你說的話嗎？”陳緣邊說著邊拿被子遮住臉龐。
“就像對陳二的承諾一樣不會忘，我會守護你們，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白渡說著把妻子摟在懷中，月光透過窗子映照在陳緣的臉龐。
陳緣相貌非常普通，五官沒有特點，唇齒淡淡的，柔順的頭髮披下，和白渡沒有多少共同語言，白渡那些城裡認識的友人，都是驚訝於他娶了一個這樣的女人，一個彷彿和他曾活在兩個世界的女人，但白渡看著愛妻，永遠能感到親切，真切地感受著家的感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白渡把這句話回贈給陳緣。
這是愛嗎，作為一個曾經的文學類工作者，白渡忍不住在內心深處發問，這樣的感覺真的是愛嗎？
會不會只是孤獨之人尋找精神的寄託，會不會只是心裡對愧疚和遺憾的補償，會不會只是……
文藝工作者就是喜歡孜孜不倦地探索這種沒有答案的話題，比如什麼是愛，彷彿把一件沒有盡頭的事變著花樣做一輩子是件很文藝的事情。
白天干活挺累的，白渡有些困了，沒有再去多想，閉上眼前是妻子的面龐，便安心地睡了下去。
成勝無意窺探陌生人的房中之事，但是他“聽牆根”似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因為明天開始，白渡即將走上人生一個非常重要的岔口。
“一個富家少爺，和一個農村家庭，組建成現在這樣的關係，看起來本沒有任何關聯的命運在這本書時推波助瀾下，成了這般緊密的連結，好手段啊。”
年少時的遺憾，會陪伴人一生，像偶遇但沒看清極光的孩子，終其一生追逐著，卻再也沒有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