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渾身一震,好似遊離於江河淺灘的魚蝦終有一日見識到百川匯海的波瀾壯闊一般,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解惑”

白玄只是折下田埂處一截樹枝,“接下來的幾劍,你可要看好了”

君安睜大眼睛目不轉睛的聽著白玄,不見白玄有任何花哨的起手式,也沒有那些江湖劍客華而不實的劍招名式,只是簡單的揮動,反而樹枝所過之處彷彿是真的被一柄劍劃過,空氣都被割出一道道裂縫般,六息,一息一劍,六息過,白玄停手

君安看著這等神仙手段,還等著學些華麗劍招呢,看到白玄停下來有些滑稽模樣的問道:“這就..沒了?”

白玄:“這六劍分別是點、刺、劈、撩,掃、崩,你先將這六劍練至爐火純青再尋我”

說完轉身就走回屋子,縱身一躍從房樑上取下一個長布包,一層一層剝開外面的布條,越剝越慢,好像是有種要將某些已經遺忘的不堪記憶重新拾取回時的侷促不安感一樣,但是這種感覺伴隨著白玄的手重新握上長布包裡的劍就消失了

君安一看不由得讚歎道,不愧是以前江湖頂尖的練劍天才,這麼快就可以將躁動的心態調整回來

此劍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劍身不知何物打造,明顯多年未出鞘,可依舊劍鋒凌利,寒光奪魄,此劍名為“臧峰”,神兵榜排名第十五,上一任主人名叫絕劍,乃是當時江湖上有名的勢力薛家莊的莊主,後因為其弟弟整個莊子被人血洗,此劍也不知所蹤,沒想到在白玄手中

君安試著重複剛剛白玄的揮劍軌跡,明明在他的感覺上已經做到了完全一致,但就是偏偏做不到白玄那樣的化腐朽為神奇,只是平平無奇的揮劍而已

路過的白玄看見君安這樣提醒道:“劍是無情殺伐兵刃,但人有情,要由人掌握劍的軌跡,遞出的並不是劍,而是揮動你的手。揮劍至多做到形似,而能做將劍融入身體,如臂使指的地步才可做到神似”

白玄說完就走出了破落院子,君安在原地呆呆佇立,暗翻白眼心裡罵道:“你說的什麼鬼話連篇,本世子根本聽不懂,難道高手都是像你們這樣有話不好好說,非要列舉出一大串的之乎者也,者之乎也這樣的天書才能顯出你們的強者風範麼”

白玄走出院牆君安才反應過來,急忙說道:“前輩等等我”

追趕上前的君安問道:“那前輩,我要練多久才可以像你那樣,隨便一劍斬出去就有浩瀚之威啊”

已經坐上馬車的白玄轉頭看了他一眼,繼而默不作聲,不明所以的君安又問:“那除去這幾劍外呢,前輩不教我一個一招半式的麼”

白玄依舊不說話,君安又是一聲暗罵:不說話裝高手顯著你了

但是白玄本來就是高手,不說修為,只說劍道,一隻手教二十個君安綽綽有餘

王府大院

君安回小陌苑,白玄由何伯領著去見李建元

依舊是在書房的李建元只是隨便掃了一眼白玄就道:“破境了?氣象不錯,這些年倒沒有荒廢武道”

白玄神色一凝,這位武安王居然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深淺,真的只是傳聞的氣盛巔峰?

拱手一拜白玄自嘲答道:“恩人謬讚了,一苟且偷生之人而已,哪來的氣象可言”

李建元:“你妻子確實已經自盡了,但死前與我說,她並未怪你”

得到訊息的白玄心神一震,他確實是想問個究竟的,只是不知如何開口,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失敗到了極點

“遺體當時已經命人送往她門派墳塚處下葬了,墳塚位置何伯會告訴你”

當年白玄遭遇破境失敗,歸來後又被打殘,幾乎已廢,那種無力感日夜貫穿他的身心,隱居青鄉之後便不問任何外界之事了,說是隱居,不如說是逃避

白玄苦澀:“多謝恩人”

何伯告訴白玄位置後,白玄並未立馬前去祭拜,他不敢,就如同阿環覺得是自己拖累的門派,順帶著白玄也重傷垂死,自己又已是殘花之軀配不上白玄,不敢見他,只求速死一樣,白玄亦是為自己的無能逃避,而不知以何種姿態面對阿環而糾結

其實白玄的心境在隱居青鄉之時已然破碎,只怕永遠都無法癒合,但他也知道更如墜地獄的是阿環,身心皆受盡苦難

白玄自己所承受的只是失去妻子的痛苦,是自己無能為力的懦弱逃避,最為折磨的也莫過於此

而阿環所揹負的是真正的絕望,得知親朋皆因救自己而死,門派也因此覆滅,所愛之人更是隻剩半條命,那種絕望才是世人不可承受之重

白玄的內心並未因為阿環說過她未怪他而輕鬆少許,反而更加沉重的無以復加

李建元看著白玄的模樣,並未出聲,武安王閱人無數,在此時是唯一可以短暫理解白玄埋藏在最深處的痛苦與掙扎之人,只能期望他能在以後的歲月裡自我療愈,漸漸走出低谷,但他知道,這太難了

有人說時間是癒合一切傷口的寶藥,它的緩慢流逝能逐漸淡化心中的傷痕,然而真正經歷過的人才能懂的這味藥是一種帶著虛幻的假象,讓人在逃避中渴望這味藥能洗刷掉所有的悲痛記憶

可是真正的探尋自己內心時,還是會顯露出那些名叫過往的猙獰痕跡,就如同刻在骨髓上的刺青,即使時光荏苒也永遠無法根除,在掙扎與痛苦後終會發現時間給予的只不過是短暫的自我安慰,那些竭盡全力想要忘掉的,依舊深深的紮根在心底

在我們誤以為自己足夠強大時,只要有任何一點人或事觸及到任何的錨點,那些不堪的無以言表的讓人飽受摧殘的不可名狀的東西就會如潮水一般洶湧襲來,直至再將你淹沒

其實這才是世間常態,有人官場上鬱郁不得志,但始終認為自己學富五車,只是身處上位的人目不識珠才滿身抱負無處施展,有人平日裡常覺自己與眾不同,嫌苦嫌累,覺得自己能配上更好的,最後落得個高不成低不就,多的是人事事不願反省自身,最後一事無成,反而怪這世道,這世道欠他的?

最後白玄失魂落魄的離開書房,然後離開王府,他以為他已經走出來了,所以才會來到這武安王府,可實際上他還是被困在了哪裡,只有回到青鄉,才能讓自己可以不那麼想死

已經提著魚尺素守在書房門口的君安,看著如此模樣的白玄有些搞不懂狀況,眼神一路跟隨著白玄直至不見衣角,這才轉頭看向李建元問道:“那還跟他練劍麼”

“練,為何不練”

眼看著今日無望再看見一招半式的君安則直接上了萬卷樓,顧名思義,是有著萬卷藏書的書樓,這裡既有江湖失傳的武功絕學,也有著文壇大家的孤本善本,總之就是應有盡有

君安找了好幾層,這才在頂層的樓道里看見一個邋里邋遢正跪坐在地上的看書老人

君安蹲下微笑,口吻委婉道“老王,替本世子挑些殺傷力強又不失風範的劍法劍招來,懂我意思吧”

老王是萬卷樓裡的看書人也是守閣人,君安從小就喜歡來萬卷樓看些雜七雜八的書,第一次來就見著他了,要看什麼書都是這老王幫他找的

“世子殿下的心思,老王如何不懂,世子且等著,去去就來”

被稱為也自稱老王的,一臉我懂你的神色說道

君安等著老王去找劍訣的空檔蹲下來翻了翻地上的書,無聊的藥書,除了藥師大夫以外,也就老王這種整日無事的人才會看

“世子殿下,絕世劍譜來咯”

老王一步一踉蹌高舉著雙手的跑來,兩手手上各拿著幾本一看就有些年頭的書

老王:“世子殿下先看這本,名為棋劍法,出劍如棋路縱橫守天元,搶佔天元第一位,連環棋子千路殺,玄之又玄一色連,十二玉樓空更空,一寸棋盤一寸紅,出劍與人對敵,好似大儒懸空以心為棋盤,以劍氣為子對弈,保準圍觀的江湖女子,世家小姐什麼的對世子一見傾心,如何?”

君安赧然,但硬裝懂行開口:“過於造作,一看就是那種中看不中用的軟綿劍法,下一本”

老王也不拆穿,直接掏出第二本:“此為劍皇決,一劍當空,萬眾伏誅,鋒芒傲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雄霸天下唯我稱尊,又如何”

君安這次聽明白了,但還是拒絕:“聽著就是那種蠻子武夫才會使的路子,老王你還說你懂我呢,下一本”

老王好險沒說出你懂個屁啊的話,要知道這兩本劍訣的大成者那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高手,在你這一個複雜聽不懂,中看不中用,一個落得個只有蠻子才用的評價

老王委屈,但老王不說,繼續拿出下一本:“天心劍勢,劍出隨心,心至福靈,然劍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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