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將一天的最後一絲餘暉灑落,日落時分橙黃暈染了整片村莊。
林簌耷拉著腦袋,終於出現在了村子外圍的房屋旁,嫁衣經過漫長的下山路已經不再鮮豔,上面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土。
“誒,你好。”
林簌的目光看向了正在玩鬧的幾個孩童,揮著疲憊的手,聲音軟軟的打了聲招呼,朝著他們走了過去。
“誒!誒!你,你別過來!”
很快孩童中有人發現了林簌,但似乎很抗拒林簌的靠近,嘴裡叫喊著,突然間變得驚慌的眼神就好像是看見了吃人的惡獸。
林簌頓住腳步,有些不解的朝著身後看去,不明白為什麼那個與自已年齡相仿的男孩會如此害怕。
林簌的的背後空空蕩蕩的,只有樹木被不斷拉長的影子追趕著腳步。
當林簌回身再次朝著孩童走去的時候,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砸到了腦袋上。林簌當即吃痛的坐到了地上,雙手捂著頭,嘴裡不自覺的發出嗚咽。
“快!快走,快走。我爹爹說她是妖女,和她靠近會帶來災禍。”
用石頭砸林簌的男孩張開臂膀將一眾更小的孩子老鷹捉小雞般的護在身後,而後催促著他們離開,自已則是直面林簌,慢慢的後退著,身體有些打顫。
男孩的聲音不算小,林簌也同樣能聽見,但和其他孩童不一樣的是,林簌不明白男孩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妖女?什麼災禍?”
林簌忍著痛,抬起頭,眼角掛著淚花,言語中滿是委屈。
想要討個說法的情緒再一次的讓林簌的疲憊不堪的身體朝前走去,腳步逐漸變快。
“快快快,快跑!回家去告訴你們爹爹和孃親,那個妖女又回來了!”
看著林簌的架勢,領頭的男孩慌了神,轉身推搡起還打算留下來看熱鬧的小孩,順帶也給自已推出了一條路。
很快的所有的小孩開始轉身跑了起來,他們之中有的隨波逐流,也有的真的驚慌。
嫁衣很是沉重,林簌很快的跟不上小孩們的腳步,與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眼看著追不上了,林簌的腳步變慢,直到自已再也沒了力氣,蹲在地上。
林簌看著周圍,空落落的,方才的委屈像是後勁很大的酒水,這會兒開始湧上心頭,莫名的林簌想起了有阿孃在身邊的時光,至少在自已不開心的時候阿孃能陪自已說說話。
想著想著,林簌將頭埋低,眼淚穿過膝蓋間的縫隙掉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小點塵花。
……
虎牢村的另一邊,路的兩旁樹木高聳,加之山腰莫名而起的霧氣,讓此時上山的匪寇們格外的興奮,其中不乏將腰間長刀抽出的貨色,他們之中甚至已有人刀尖帶血。
一路上,匪寇的頭領,裴彪已經從偶爾在山路上經過的人口中得知了此山之上還有一個虎牢村,為了能夠更好的搶奪資源,以及在一眾下屬中樹立梟雄的形象,裴彪將自已問過話的路人都悄無聲息的滅了口,以免有村民先一步回村報信。
“老大,等會兒到了村子……”
生的賊眉鼠眼的一個匪寇黑紗蒙面,聲音尖細的試探著。
“男人殺光,女的……兄弟們要是有意,玩兒完了再殺,總之儘量別留下活口,免得到時候有人下山報官,惹得官府出兵剿匪。”
裴彪斜了身旁的小弟一眼,眼神中不免有些鄙夷,但還是按照一個山匪的標準做出了佈置。
“好嘞,那小的這就通知下去。”
賊眉鼠眼的匪寇挑了挑眉,更顯出了其氣質中的猥瑣。
但也就是下一秒,裴彪不由得停下腳步轉過頭眯起眼看著方才的小弟。
只見那人在山林間移動的身法詭異至極,每一步都將身形完美的藏在了陰影之中,且腳步極快,轉眼的功夫便週轉於好幾位兄弟之間,將佈置轉告了下去。
‘倒是我小瞧你了。’
裴彪輕哼一聲,摸了摸自已不修邊幅的鬍鬚,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不知在謀劃著什麼。
斜陽帶著日間的暖意消失在山的北面,山裡的天色總是變得很快,轉眼間暮色降臨。
“兄弟們!都給我上,一個也別放過!”
暴戾的吼聲在連串的砸門、刀劈、哀嚎之中響起,裴彪手中提著一隻手臂,藕白中分散著紅線。
裴彪摘下藕臂上的玉鐲子,而後將其像是垃圾般的隨意朝著身後一丟,不再看一眼。
下一秒一個臉上滿是驚恐的老人一瘸一拐的從裴彪身邊經過,向著他們進村的村口跑去,而在老人身後匪寇正一邊提著褲腰帶,一邊追趕,看樣子是在姦淫民婦時沒有注意到家中還有一老人。
裴彪撇了撇嘴,在那叫不出名字的匪寇到自已面前時,手臂一抬重重的在其臉上抽了下去。
清脆的耳光聲伴著匪寇被扇倒在地的聲音出現。
“這次給你長點教訓,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屋子裡的不是一個連走路的走不穩的老人而是一個壯丁,你他媽在就在辦事的時候被人家背後捅死了!”
裴彪聲色俱厲,目光中的寒意頓時讓倒地的匪寇身體哆嗦了一下。
“是是是,小的一定記住,一定記住。”
匪寇捂著半邊臉連連點頭附和。
裴彪心裡還是滿意的,看著地上匪寇小弟的衣兜,已是裝的盆滿缽滿,擺了擺手,示意小弟可以走了。
‘還好,起碼正事沒忘。’
裴彪想著,轉身向前一個大跨步,抽刀的同時弓背,使自已宛若一張拉滿弦的大弓,隨即將刀拋起後握住刀把,猛然一擲,轉瞬間長刀飛出,貫穿老人胸膛。
彌留之際,老人似乎想要轉身詛咒裴彪,但年邁的身軀卻不再配合老人的思想。老人倒地,血染紅的長刀從老人的身體中抵了出來,哐當掉落在地面,很快浸沒於血泊中。
……
林簌從未在村子中走過,所以不知道回家的路,一家一家的敲門,而後又被趕走也讓她身心俱疲。
林簌坐在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門檻上,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的時候,街道的另一邊傳來了奔跑以及呼喊的聲音。
林簌抬頭一看,眼中頓時朦朧。
“阿孃!”
林簌大聲的喊了出來,想要跑過去但卻沒注意腳下的石塊,絆了一跤。
與此同時,林楚楚同樣一眼便認出了自已的女兒,只是此時,腹部的刀傷已經開始讓林楚楚的意識有些模糊。
幾乎是咬著牙,林楚楚來到了林簌的身邊,將其扶起,而後用衣襟擦去了林簌臉上的眼淚。
“阿孃!簌簌好想你!簌簌想回家,但不知道怎麼走回去!村裡人都不告訴我!簌簌走了一天了,腳也好疼!飯今天也還沒有吃……”
一股腦的林簌哭訴著今天的遭遇,本想著是讓一直以來關愛自已的孃親安慰幾句,可換來的卻是林楚楚的一個耳光,以及罵聲。
“你還回來幹什麼!這些事情應該都是你夫君該管的!你快去找你夫君!你的職責就是一直陪著他!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快滾!回你夫君那裡去!”
林楚楚違心的厲聲呵斥著林簌,極為逼真的罵聲蓋過了說這些話時喉嚨中的顫抖。
林楚楚單手捂著腹部,此時她的下半身衣裙被血液染紅,看著林簌眼中被自已強行止住的淚水,看著從小到大在自已身邊從未經歷過磨難的女兒,看著她當下眼中混合著詫異、委屈、失落的眼神,林楚楚再也沒有跑下去的想法,無力的摔在地上。
“阿,阿孃你怎麼了?!”
林簌還未明白為何阿孃今天對自已的態度會和以往差別如此之大,但見著阿孃倒下,林簌還是下意識的擔心起來,伸出手想要去扶一把。
林楚楚的視線有些模糊,但還是看清了身後追來的匪寇。
‘丫頭,阿孃對不起你,阿孃真的好想一直陪著你,阿孃這一次真的好想讓你活下去。’
林楚楚散落的頭髮遮蓋著眼睛,同樣擋住了那止不住流下的淚水。
林楚楚咬著牙,強壓下傷口撕裂的劇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撐起身子,一掌拍開了林簌伸來的手,而後又是一個耳光。
“是你剋死了你父親,是你剋死了全村的人,你這個掃把星,我不要你了。滾!滾回你夫君那裡去!”
這一次,林楚楚猙獰著表情,泛紅的眼睛盯著林簌,不再大聲,而是變得像是在面對仇人。
“滾!滾啊!我不要你了!”
再一次,林楚楚說出了這句話,然而情緒卻崩潰的極為迅速,吼聲變得有氣無力。林楚楚咬著嘴唇,將自已所能的控制著不讓挽留的話從喉嚨中溜出。
林簌兩邊的臉都火辣辣的,終於,她看著阿孃不再上前,腦中迴盪著阿孃的話,林簌有些接受不了,愣在了原地,但下一秒,便看見林楚楚向著自已挪動著身子,手掌也再次抬起。
林簌被嚇著了,她不想在被阿孃打了,於是林簌落魄的先翻身,而後用雙手撐起自已,跑向了上山的那條路……
匪寇想去追林簌,卻被林楚楚拉住了腳腕,目光中帶著寒意。
只是此時,林楚楚卻不再懼怕,看著林簌離開的方向,她知道林簌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怎麼樣了?”
裴彪的聲音出現在匪寇的身後,而後低頭看了一眼地上長相頗為美貌的女子,嘆了口氣。
“跑了個小姑娘。”
匪寇低下頭,雙手抱拳握著刀把,極為恭敬。
“無妨,這山中野獸本就食人,更何況是一個小姑娘,估計活不過兩天。”
裴彪看著越發黑暗的上山路,終是放下了懸著的心。
……
黎明,太陽昇起前最黑暗的時候。
山神廟中,山君像是鸚鵡螺一樣的蜷縮著,淺睡的夢中正猶豫著是吃野豬大餐還是山雞珍饈,突然山君的耳朵豎了起來,像是感應到危機的雷達。
“吱呀~”
山神廟的廟門被推開,山君抬起頭,黑暗的山神廟中,金黃的虎瞳宛若兩盞明燈,隱約間,警戒的低吼聲響起,山君悄無聲息的踩著肉墊,開始移動。
只是下一秒,隨著最敏感的氣味傳到鼻中,山君明顯一愣。
“夫……夫君……我……我沒有家了……”
林簌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喊聲在黑暗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