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縝包完了最後一個餃子，用溼布蓋好以免餃子皮幹掉。往廚房窗外，望了望天色，全然是黑透了。
各家各戶吃年夜飯的鞭炮，已是響過幾輪，慕卿眷卻還沒有回來。
一個多時辰前，“咚、咚、咚”擂得義莊門板都晃的，是長樂鎮福順客棧的夥計，說是有客人染了風寒，發高熱燒死了。
大過年的，有個死人躺在客棧裡十分不吉利，其他客人也膈應，便跑來請慕卿眷去收拾到義莊安置。
收殮死人是義莊頭的工作，慕卿眷自然應下來，與燕縝交代下，便隨著夥計去了。
燕縝心裡十分不痛快，這大過年的要與屍體一牆之隔吃飯守歲，真是掃興得很。
可這是慕卿眷的職責所在，當是應做之事，燕縝能理解，自是不會嘴上抱怨什麼。
其實，為了避免發生這樣尷尬的事，燕縝從自已私庫裡撥了一筆銀子。
命人交予孫文博，吩咐他冬季僱人加強巡邏，見到有乞丐流民無法度冬，就帶到善堂安置。
善堂自然也是騰龍社多年前捐錢辦的，專門收置孤幼寡殘。
若寒夜有醉酒倒臥、滑跌受傷之類的，也及時送其還家或帶去就醫，以免出現凍死路斃。
最大限度的預防冬季無名屍體的出現，減輕慕卿眷收殮屍體的工作量。不至於打擾到他冬日裡，頻頻來找慕卿眷打牙祭。
慕卿眷曾提起今冬屍體數量，明顯比去年斷崖式下跌，燕縝還解釋可能是新換里長比較大方、不吝錢財的功勞，一點不敢露底是他的授意。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千防萬防，還是漏算了客棧病死這個可能性！
嘆了口氣，燕縝聳了聳肩膀，無所謂了。
年三十客死異鄉已是夠悽慘，能有手藝不錯的慕卿眷收斂亦是不幸中的幸事，就當它是放在隔壁的塊凍肉便罷了。
去搬了些柴火進廚房備用，給地龍火牆的灶口與煨豬頭的小柴爐添了點，燕縝自已泡了茶，去臥房找本閒書看看打發時間。
慕卿眷還是用衣箱做床頭櫃，堆放蠟燭與雜物，書也放在上面。
不過床尾處多了另一個箱子，上面立靠放著一個矮竹桌，桌腳包著軟布。是慕卿眷窩在床上寫字讀書時，用來放用物的，類似北方的炕桌。
翻了翻衣箱上那摞書，發現了壓在最底下的《富春野趣誌異集冊》，燕縝不禁莞爾一笑。
從文淵閣借的書已是全換過，該是慕卿眷後面自已去找王守仁了。獨留下這本冊子，看來年輕人還是有需要。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天上噗噗颼颼的開始飄小雪，燕縝便再也坐不住。
太慢了！慕卿眷只是去拉個屍體，為何會耽擱如此長的辰光？是什麼事絆住了手腳？
將小柴爐的火撤掉，以免無人看顧引起火災。燕縝戴上皮帽，穿著兩件披風，出門往長樂鎮，去接慕卿眷。
從溫暖的屋子裡出來，頓時冷風撲面，燕縝皺了皺眉頭，腳尖點地，身形一晃，消失在暗夜裡。
剛看到常樂鎮鼓樓的火光，就見大路上一人用肩帶拉掛著板車、一手舉著火把，相向行來。不是慕卿眷還會是誰？
“阿眷，遇上何事，耽擱如此久？”燕縝飛掠到他身邊，注意到板車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寒清哥，好訊息，不用與屍體作伴守歲了呢！”慕卿眷眉眼展開，顯得十分愉悅。
“唔，那敢情好。是有親朋認領了嗎？”燕縝脫下披在外面的一件披風，給只穿著皮襖的慕卿眷繫上，拉起帽子蓋住他的頭臉擋風雪。
披風帶有燕縝的體溫，暖烘烘的，蒸騰得慕卿眷在兜帽下的耳朵紅透了。
燕縝伸手想接過肩帶拉車，慕卿眷搖搖頭，將火把遞給他拿著，兩人並行回家。
“其實那人沒斷氣，只是燒得太厲害，抽搐得閉了氣。掌櫃和夥計皆是膽子小，只以指探了鼻息全無，便以為人死了。
在下到的時候，摸他胸口還溫熱，便捶打按壓，令他緩過一口氣。可他立即又燒了起來，在下便讓掌櫃的用湯婆子裝雪，以厚布包裹，擱在他腿根、腋下降熱。
換了幾次雪水，他熱度下來，夥計又去請了大夫診治。看他一時死不了，沒有需用在下之處，在下方才離開。”慕卿眷簡明扼要的述說了事情經過。
“原來如此。該說那人命不該絕，能遇上阿眷心細，查他不死，給他妙手回春，撿回一命。否則若這麼躺棺材裡，便是凍也得凍死。”
燕縝吐出一口氣，心裡舒暢，很為這人識趣、不死在今天，來掃興而高興。
“對了，寒清哥，這是在下臨走時，掌櫃送的新作年糕，以為跑一趟的答謝。在下焐在懷裡，不會凍上，我們可以先墊墊肚子！”
慕卿眷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開啟遞到燕縝面前，裡面疊放著四塊三指長寬、白胖胖、點著紅梅花樣的糯米年糕。
福順客棧好歹也是長樂鎮的中等客棧，讓人風雪天跑一趟，還救回一條人命，才拿這個做謝禮，也是摳門的可以。
不過慕卿眷很高興不用大過年收屍，燕縝自然也愉悅，不多做計較了。
“阿眷，張嘴。”
燕縝將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抓一把樹枝上的雪，搓洗了下手。先捏起一塊，喂到慕卿眷嘴裡。
慕卿眷一手扶著板車手把，一手舉著油紙包，騰不出手。
一塊太大，慕卿眷一口吃不下。只就著燕縝的手，咬下三分之二，便塞了滿嘴。腮幫子鼓出來，咀嚼得像個松鼠。
新鮮的糯米年糕粘性十足，好不容易扯撕咬斷，慕卿眷一時半會兒嚼咽不下。
燕縝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拿著咬了大半的糕也騰不出手，乾脆將手裡慕卿眷咬剩下的，順手扔進了自已嘴裡。
淡淡的甜味與米香，無甚特別，勝在有溫熱，軟糯不硬，倒是可以填肚子。
待慕卿眷嚼完，燕縝便又依法喂他下一塊，吃他咬剩下的。
如此往復，兩人分食完了糯米年糕，滿嘴得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