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大的誘惑,他們不可能不動心。
而鑑於往常他們所顯露出來的通天能力,總能似開天眼般洞悉各方軍隊動向,所以這一次,他們不能在霍城部署軍隊。
只能借巡防之名,調來兩千兵力。
慕唸白聽明白了,如果部署軍隊在霍城,那麼等於明白告訴對手,這是一個誘餌。
為了讓魚兒上鉤,他們就不能有太明目張膽的動作。
但也不能完全無作為,所以這些日子縣丞得了命令加固城防儲備物資,所以他偽裝成都尉來此巡查,好確保這個誘餌萬無一失。
也就是說,城池能否守住,全看城裡的這些人。
“羌人好屠城,當時太子便是顧及一城百姓的性命倉皇回援,才中了阿合泰的埋伏。”
“屠城”二字的分量不言而喻。
見她仍在怔忪中,他不得不說得更明白些,“一旦羌軍發現自己中了圈套後繼無援,便會以誓死的決心攻城,屆時……”
慕唸白心中終於惶恐起來,“屆時城中百姓將無倖免?”
晏之初無奈地點點頭。
不得不承認,這對霍城的百姓來說,是極大的不公。
因為有羌人混在城中,這些訊息都是機密,百姓們只知道外面在打仗,不知道戰火將會燒到自己身上,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
他們能做的,就是在羌人攻破城池之前及時支援,但支援需要時間,誰也不知道這個時間內霍城會變成什麼樣。
“那你呢?”她忽然問。
你會在這裡嗎。
“等阿合泰的鐵騎軍現身,我會率軍繞後,同顧大將軍一起截斷察合臺的後援,肅州衛留下的五萬兵馬會趕來霍城支援,形成對阿合泰的合圍,力求殲滅他的鐵騎軍。”
這本是最機密的戰術,但他對她和盤托出,只希望她能看清形勢,去到一個安全地帶。
慕唸白只覺脊背發涼,彷彿死亡已經近在咫尺,冰涼的掌心忽然攀上來一隻溫暖的大手,他說:“縣衙外有一隊我的親兵,我派一人送你走。”
她只能茫茫然地點頭。
晏之初如釋重負,像是怕她尷尬,終是抽離了自己的手,兩人之間保持著一段安全的距離。
時間緊迫,留下這二千巡防兵後,他還要連夜奔襲,帶領縣衙外的五千兵馬趕往岐山,與顧大將軍會合。
所以留給他部署守城戰術的時間不多了。
他立即召集縣丞、巡防都尉、巡防校尉等人商議細節,守城是個技術活兒,每一步都需計算在內。
一群人很快圍在桌子前,慕唸白只好悄摸摸地退出去。
“軍師,您不來聽一聽嗎?”李月樵的話在背後響起。
慕唸白回過頭,見眾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下意識往晏之初處看。
有個念頭在心中盤桓,他不能動搖李月樵守城的決心,但也放縱了自己偏袒一人的私心,所以送她出城一事,只能悄悄進行。
“你也來聽一聽。”他發了話。
慕唸白心虛地站回桌前,神思卻難以集中,秋實瞧出她的異樣,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場面赫然陷入一片寂靜,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晏之初正死死盯著秋實和她相握的手,其餘人都低頭看著桌面,像是挨訓的雞仔。
她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以為他在責怪自己沒有好好聽部署,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聽他講話。
羌人擅奇襲,攻城必定也是採用速戰速決的方式,所以第一波攻勢一定是最強的。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守住第一波攻勢,再往後便會容易很多。
巡防計程車兵雖只有兩千人,但這些都是百戰之兵,是特意從顧大將軍隊裡挑出來的翹楚,他們作戰經驗豐富,有足夠的膽氣來面對羌人的鐵蹄。
“這位是霍都尉,此次守城便由他全權負責,李縣丞做好支援。”
“三日,你們只需守住城池三日,肅州衛的援軍就會到來。”
晏之初向眾人引薦完,立即對霍都尉下了死命令,“若守不住城,提頭來見。”
李月樵聽了個心驚膽寒,霍姓是霍城裡的大姓,霍都尉也是從霍城出去的人才,他自是認識。
只是這位景都尉的口吻,竟不像是一軍都尉,倒像是一軍將領似的。
他留了個疑惑在心中。
慕唸白將要出城的事同張崇武一行人說了,他們是她帶出來的人,為著一個發財夢才來到這裡,她不能放任他們死在這兒。
誰知道他們聽說羌人要打來,個個猩紅著眼,說要留在這裡殺賊軍。
她不能動搖軍心,也不能洩露機密,只能把最可怕的結果說與他們聽。
但她顯然是低估了他們對這片疆土、對這個朝廷的熱愛,他們都態度堅決。
慕唸白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胸中翻滾,她想了想,大約是滾燙的信念在作祟。
好在秋實這丫頭是願意一直跟著她的,她們簡單收拾了細軟,在緊張又糾結的氛圍中等待傳喚。
然而晏之初的親兵沒等來,卻先等來了李縣丞。
李月樵憂心忡忡,看見她手中的包裹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他是一城的百姓官,卻毫無官架子。
他在這個地方三十年,早就把自己的血肉靈魂都奉獻給了這座城。
一想到它即將被敵軍踐踏,他心中說不出的痛,“軍師,您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抗賊嗎?”
慕唸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人生中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無地自容,所有人都以向上的姿勢準備迎敵時,她卻在後退。
她是個逃兵。
秋實擋在她面前,替她說話,“我們公子雖承了你一聲‘軍師’,但一沒拿你一分俸祿,二沒吃你一粒公糧,抗賊的事自有軍爺們做主,又何必強加到我們公子頭上。”
“啊,是,是。”李月樵本也不想強人所難,但他從霍都尉處探知了此次守城的艱難,也深知守住城池是萬分重要的事,所以不想放過這麼一個人才。
“是我的私心,我想著公子知天文地理,興許能助力一二。”
這又是一件無比令她羞愧之事。
她欠缺那份捨身為國的大義,甚至還像個神棍般欺騙了他們。
“若是公子願意留下助我等一臂之力,待殲滅羌賊邊關大定之時,霍山上的石斛便任由公子採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