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孟安領回起雲閣,秋娘服侍他洗了臉,換了衣衫。
夏日太陽毒辣,即便是早上,他在院裡鬧騰了那麼好一陣,也早已汗溼了全身。
阿㼆不放心二姐姐,收拾好便到前頭去了。
孟安換洗好後,像只小狗一樣,蔫蔫地趴在我的腿上。
秋娘給他端來一碗冰鎮酸梅露,他也沒有興趣。
我看他這樣,心知心結宜解不宜結,便問道“孟安,早上的那番話,是誰教你的?”
“沒,沒有人!”他慌忙否認道。
“你再好好想想。”
我安慰到“沒關係,小姨不怪你,小姨只是想知道,孟安是怎麼知道這些道理的”。
“真沒人教我!”他抗議到“只是大姨說我可憐。說孃親這麼些年來不容易,現在更加不容易了”。
“哦?”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摸摸他的頭,道“原來是大姨啊。嗯,大姨可能也心疼孟安吧!”
實際心裡已經快要恨死了,狠狠地罵起來,真是狗啊,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果不其然,我心裡想到,好一個惡毒的女人。
對於自家男人是能忍則忍,毫無還手之力。
對於手足血親則是沒有一星半點的顧忌,毫不心慈手軟。
到處挑事不說,現在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她也是做母親的人了,竟然還想從孩子這裡下手。
這是想要甄家禍起蕭牆,從根上爛掉啊。
這麼想著,我心裡又是惡寒,又是火冒三丈的,但是面上還是假裝風輕雲淡地說道,
“大姨什麼時候跟你說這些的?她這些日子裡身體不舒服,你可別老去她屋裡打擾她休息”。
“沒有,小姨!”孟安立刻自證到,“是昨日孃親去看望大姨,我才跟著一起去的”。
“哦,這樣啊,孟安去看大姨啦,真乖。大姨還說什麼啦?”我繼續追問。
“大姨,只是哭,說茜茜可憐,沒有親生父親了,不知道往後該怎麼辦?”
說到這孟安抬起頭,疑惑的問到,
“小姨,大姨不是有大姨夫嗎?她為什麼說茜茜表妹沒有父親啊?茜茜又不像我!”
說著他又低下頭,將臉埋在我的腿上,聲音嗡嗡作響“大姨夫多好啊!大姨說,大姨夫從不捨得說茜茜妹妹一句重話,很是疼愛!”
“小傻瓜,你哪裡和茜茜不一樣!”
我故意激他道,“你的父親忠義過人,聲聞朝野,如今還得朝廷重任,是不可多得的肱骨之臣。比茜茜的父親強上不知道要多少倍”。
“才不是吶!”小小少年攥緊了拳頭,大聲說道。
“他只是個好臣子,他又不是個好父親!”
我一驚,輕輕問道“孟安,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孟安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到,“大姨說‘世間安得兩全法’,她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沒有功名就沒有功名吧,混不來利祿就混不來利祿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她以後不再逼迫大姨夫上進了,放過大姨夫,也放過她自已。”
“只要大姨夫以後安生過日子,好好待她們母女倆,當個好父親就可以了。”
說到這,孟安又抬頭問道“小姨,什麼是兩全法?”
“就是既要又要。就是不願做出選擇,選擇了又不願意承擔後果。不想妥協,不願負責,不敢直面。”
我解釋道,“這不重要。但是孟安,你當真覺得,你爹爹...?”
我話還沒說完,孟安接著搶白道“小姨,我想要個像大姨夫那樣的好父親,我不想要個好臣子當父親,有什麼不對嗎?小姨,是我不對嗎?”
“你沒有錯。你只是不該輕信他人,輕易的把刀尖朝向自已人。”我說道。
“嗯?什麼意思啊小姨?”他不解的問道。
“你再和小姨說說,那天大姨還說什麼了?”我沒理他繼續問道。
“沒什麼了,該說的都說了”他又將頭埋下去。
“武孟安!”我正色道。
“嗯...嗯...嗯~”他又彆彆扭扭地開口接著說道,
“大姨說,對得起朝廷,就對不起家人,為了自已的小家,就會辜負了別家。但人不都是這樣的嘛,顧此失彼。”
聽他說到這,我不禁心裡冷哼一聲,但沒有出聲打斷他,聽他接著說下去。
“大姨說,父親在外這麼多年,孃親可能不懂得尋常夫妻倆過日子的磕磕絆絆。打是親罵是愛,其實兩口子過日子,吵吵鬧鬧,就好比舌頭碰著牙齒,是在所難免的。”
打是親罵是愛?!那你沒被打死真是可惜了!我在心裡罵道。
“大姨還說,父親不管不顧這麼多年,回來應該是有愧疚和補償。應該多疼愛我一些才對。世界上沒有比他更便宜的爹啦。這麼些年他只為了朝廷賣命,只為了他自已的理想賣命,對不起我們娘倆!”
“說他枉為人夫誇張了一些,但也確實沒好到哪裡去。讓孃親不要太傻,只知道一味的賢惠大度。該訴苦還是要訴苦的,該抱怨也要多抱怨幾句,哪怕吵鬧幾次也不怕,不然父親只會覺得天經地義,不知道這其中的艱辛”。
我越聽越氣,心裡已經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孟安,那你孃親怎麼說的”。
“孃親說,大姨說的也有道理,說是自已不覺得委屈,只覺得可憐了我。可是小姨,我覺得孃親才是那個最委屈的人”。
“嗯,孟安真是個好孩子,知道心疼孃親了,真是長大了!大姨沒有說別的了嗎?”
“不知道啦,小姨”他撅撅嘴,“後面孃親就不讓我聽了,把我趕出去和茜茜妹妹玩了。
我只隱約聽到大姨說,父親不滿意我會讓祖父為難。舅舅也會不高興的。說我是甄家養大的孩子”。
還算沒傻透,我這個傻二姐姐,我在心裡想到。
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說出來,只開口說道“孟安,要不,我們去找茜茜來玩吧”。
“好呀”孟安開心地說道,“小姨我們帶茜茜去騎大馬吧,她都快四歲了還沒騎過大馬。我可是三歲就會騎馬了”。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心情來的快去的也快,說變就變。
“好!不過,騎馬這事,我們得先問問你大姨,她同意了才行”。
“嗯,好!”孟安興奮地說道,從榻上蹦下去,“我們去找大姨,她一定會同意的!”
“別急”我拉住他,“我們先把茜茜接過來,在帶她去找她孃親”。
“嗯?茜茜不在大姨屋裡嗎?”孟安問到,小孩子天然地認為,孩子就應該和自已的孃親住一起。
“不在。不是說,大姨不舒服嘛,茜茜就先由你舅媽照顧幾天。”
我解釋道“你看像不像你小時候,父親不在家,孃親一個人帶你不容易,就把你交給小姨照顧呀”。
“嗯,嘿嘿嘿”孟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茜茜被照顧的很好,即使她的父母再怎麼不是個東西,甄家也沒人為難一個孩子,但是此刻就說不準了。
我拿著一把剪刀站在茜茜身後,看著她一臉天真快樂地和孟安分食一碗冰鎮酸梅露。
雖然心下不忍,但還是咬咬牙“咔嚓!咔嚓!”
兩剪子下去,將她頭上簪著兩朵絨花的小云髻剪掉。
她還在吃酸梅露,完全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孟安一臉驚訝地看著我,不明白我在幹啥。
我將梳妝檯上的一面小鏡子拿來,湊到茜茜面前,“茜茜,來,看!夏天太熱了,我們把頭髮剪短一些,更涼爽好嗎?”
茜茜聞言,立馬放下手中勺子,抬手去護自已的頭髮“不要!”她嘴裡大聲喊道。
可是已經晚了,她發現手裡沒有摸到預想中的兩朵絨花,一抬頭鏡子裡的自已已經被剪短了頭髮。
“嗚哇...”瞬間張開嘴大哭。
“小姨,壞!”她小手握緊拳頭,朝我身上招呼過來。
我拿手接住她的拳頭,假意安慰到“不哭不哭,哭就不乖了!頭髮剪短一點才涼爽啊,你看!”
我把鏡子湊到她眼前“這樣也很好看呀,只要去找孃親幫我們紮起來就好了”。
不說還好,一說“孃親”兩個字,她哭的更厲害了。
小孩子哪有不戀母的。她才三歲,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只知道這幾天不常看見孃親。晚上也沒有孃親香香的懷抱了。
她到姥爺家,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還有小哥哥陪她。
可是,她見不到孃親了,她還是很難過,這些都比不上孃親。
旁人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她就會很想很想孃親。
此刻她更加想念孃親了。
“哎呀,不哭不哭”我繼續假意安慰到,
“茜茜想要孃親了?可是孃親生病了。生病了懂嗎?就是痛痛!等孃親病好了再來陪茜茜好嗎?”
“不要,我要孃親!”茜茜抱著小手哭著說道。
一邊說著一邊身體轉向門口,意思是想要去找孃親。
“哎呀,可是孃親生病了。照顧不了茜茜啦。茜茜乖好嘛?”
“不要!”茜茜哭的越發厲害了,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啊,好好好,我們茜茜要孃親,都怪孃親不好!都怪孃親生病!惹我們茜茜傷心。孃親不是個好孃親!”說著我將茜茜抱起來,拿手給她擦眼淚。
她倔強地扭過頭去,一隻小手胡亂的拍打我的大手,不過多數情況下拍空。
孟安看的目瞪口呆。
“不要哭,我們這就找孃親!孃親不準不要茜茜!”我安慰道,茜茜哭的一抽一抽的。
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在心裡想著。出門向大姐姐住處走去,孟安還傻站在原地。
“武孟安”我喊到,他這才反應過來,跑著跟了出來。
“小姨,你在做什麼?”孟安有些不安的問道。
他還小,他看不明白我在做什麼,他只知道今天的小姨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茜茜在我的懷裡扭來扭去哭的厲害,我轉手將她遞給流芬,拉起孟安的手說道,
“孟安,你記住了,家和萬事興。可若是有人不拿這個家當家。那我們也不必把她當做家人。”
“若是這個“家和”需要別人單方面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犧牲和忍讓的話,那麼這個“家和”不要也罷!”
“甚至,若有人明知你的底線在哪裡,你的軟肋在哪裡,她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侵犯傷害的話,記住,你要學會反擊!不是耍橫,不是逞能,不是衝動,而是用手段,用腦子去反擊!”
我用手指指自已的頭,盯著他的眼睛說道,“記住了,是人就會有軟肋,是人就會有痛點。若有人一直踢你的軟肋,打你的痛點。別怕,找準她的軟肋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