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景靠著窗臺，安靜地點燃香菸。
他遠遠望去，對面樓那一層的房間，仍是漆黑。
“你住哪個單元？”
“23號樓。”
“那不就在我對面嗎！我家6樓，你家呢？”
櫻桃和他表哥一樣，有一張圓臉，五官小巧精緻，身形珠圓玉潤，一看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沒經歷過什麼風浪的姑娘。
“說吧，請我吃飯，是不是為了小月。”
“嗯，她是我朋友，10年沒見了。想問問她現在怎麼樣。”
“她要真是你朋友，你還用來問我，直接問她不就好了。”
櫻桃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得意地仰起頭。
韓東景無奈笑笑，臉上的肉也隨之一顫。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清瘦的男孩，抽菸，喝酒，熬夜，不規律的吃飯，帶來了肥膩頑固的脂肪，帶走了身上的少年氣。
“你肯定是喜歡她，男人從來不會主動打聽自己不感興趣的女人。”
櫻桃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皺了皺眉。
“不是我說，你這條件不行。小月是做時尚的，她對形象要求很高的。”
“是麼？她現在做什麼工作？”
“服裝設計師，大品牌的，挑大樑的那種！”
“真好。”
韓東景點頭，那個夏天，她閒來無事就坐在房間裡畫畫。她有一本厚厚的作品集，裡面都是她設計的服裝手稿。
她說自己很喜歡漂亮衣服，可商場裡的衣服太貴了，買不起。
所以她想，如果能學服裝設計專業，以後就能自己做衣服，再也不愁沒漂亮衣服穿了。
他捧起她的臉，她的眼眸清澈如湖水，惹人憐愛。
他把她拉到商場，想把她看中的所有衣服都買給她，可她一直搖頭，瘦弱的身子爆發出巨大的力量，生拉著他的胳膊往外拽。
她因為窘迫而羞紅了臉，抗拒的樣子既可笑，又可愛。
“對了，你是做什麼的？”
櫻桃的話打斷了他的回憶。
“我是這家飯店的老闆。”
“什麼？！”櫻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說漁家燈火是你開的？”
“嗯。”
“全北京那麼多店，你是加盟了這一家？”
“不，我們只做直營，所有的店都是我家的。”
“天啊，韓總，韓老闆，我有眼不識泰山啊。剛才我說什麼了？您條件太可以了，有錢人就是低調，穩重，不顯山不露水，風流倜儻心靈美！”
“別別，北京有錢人多得是，我就一個體戶，賺點辛苦錢。對了，這張卡給你，以後來吃飯直接刷就行，不收錢。”
“韓總，那我不跟您客氣了。”
櫻桃咧著嘴接過卡，用紙巾擦了擦黑金髮亮的卡面，如獲至寶地揣進錢包裡。
“我是做服裝外貿的，公司經常有內購會，衣服都特別便宜。當然，您這身份也看不上，要是您家人朋友有需要的，可一定跟我說！”
韓東景微笑著點頭，“來，吃菜，邊吃邊聊。”
“哎，人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小月呢，專業上有天賦，還是個工作狂，感情上，卻跟個木頭疙瘩似的，一點不開竅。”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倆大學同學，一個寢室。大學時她說自己喜歡漫畫裡的男孩，按那個標準找，能處上物件才怪。”
“嗯，有難度。”
“顏值不能當飯吃，20歲時覺得顏值大過天，30歲了，就怕找那些長相太好的。帥哥都招人惦記，不夠操心的。”
櫻桃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努力地找補，試圖挽回剛才揶揄韓東景外貌的重大失誤。
“不過也不能怪小月，她太單純太善良了，把人都想得很好，把世界也想得很美好。沒談過戀愛的女人，幻想著白馬王子也無可厚非。咱們得理解她。”
韓東景表情淡然，心裡卻隱隱不安。
這麼多年，她都沒有再談戀愛，究竟是好是壞呢。
他想起昨天，她如受到驚嚇的小兔一般，慌張地逃出包廂。
想起晚上偶遇，她冷漠的態度，和帶著怨氣的話語。
他以為當年不再聯絡，是她的決定。
可現在，一切看上去都要推翻重來。
一定要找機會，把話問明白，說清楚。
“孟瑤小姐，方便把小月的聯絡方式給我麼，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她聊聊。”
“韓總，你叫我櫻桃就行。別的忙，我義不容辭，但小月的電話，我真不能給。不是不給你，是誰要我都不能給。”
“嗯，我能理解。”
“她現在暫住在我家，不過住不了太久，她在朝陽上班，遲早得搬家的。你要真想找她，看看能不能在小區裡偶遇吧。緣分這事，不能強求，我還有幾個單身的朋友，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不用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櫻桃抱歉地笑著，瘋狂吃菜，緩解尷尬，並把壓箱底的活躍氣氛的段子們都搬了出來，把這一頓飯吃得激情澎湃，熱火朝天。
韓東景看著面前這個快樂無邊的妹妹，又想起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江浸月，只覺得心酸，心疼。
回家後，他就一直守著視窗，找準了櫻桃家，在一片漆黑中尋找她的身影。
都10點半了，還沒回來嗎？
工作很忙吧，不要太拼了，身體重要。
這幾年還好嗎，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問，他低頭看著粗糙的雙手，凸出的肚腩，頭一次覺得身材竟成了一種困擾。
現在的他，是不是讓她破滅了。
還是說，她根本就不會在乎。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窗戶上瞬間漫布水霧。
或許不打擾，才是對她最大的關心。
可他還是不甘心。
一根菸燃盡，他又掏出一根，戒不掉的煙，戒不掉的人，這命運，太特麼會捉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