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ph望著窗外出神。
他的心情很平靜，同事們越是震驚，他的情緒就越安穩，好像是磁場為了達到某種平衡而產生的相互作用。
離開是意料之中，早有計劃的事。只是比預想的時間要早幾個月。
他本想至少做到秋季結束，9月底再走的。
一整年的時間，以終為始，更符合他對工作和生活的一貫安排。
但職場上的去留，並不像一天有24小時，一年有四季那樣，是恆定不變的自然規律。如果一定要追求序列的整齊，時間的閉環，不過是逃避變化的作繭自縛。
當然，這種內心上的安寧，也源於實力帶來的底氣。
從他回國伊始，就有幾家公司丟擲橄欖枝。
時尚的圈子很窄，尤其是做到高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聯結，互相認識。
現在Joseph手裡握有兩個不錯的offer，都是國際奢侈品集團。
一個職位是買手部門的老大，另一個是運營部門的老大。
奢侈品的設計部都在國外，國內只涉及到門店管理和貨品銷售，所以接下這種offer，就意味著自已暫時退出產品設計的領域，正式來到了市場營銷的戰地。
Joseph回想起去年8月，他還在英國的時候。
那時，已經在英國工作了10年，跳槽過5家公司的自已，進入了職業迷茫期。
他沒辦法在任何一個公司，任何一份工作上找到可以持續發展的目標，對待服裝的熱情，與其說是消耗殆盡，不如說是從來都沒真正燃燒過。
他更希望成為一個畫家，一個詩人，一個街頭藝人。可這些職業，都不足以讓他獨立謀生。
除此之外，他還一直備受文化歸屬感的困擾。
鍾思雨覺得他half中國half英國的經歷，比她那種出生就在英國的情況要好很多。
但Joseph並沒有如妹妹所想的那樣，在兩種文化間都遊刃有餘，他只感覺到深深的牽絆。
他一直生活的地方，接觸的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把他往外推，兜兜轉轉，也沒有找到一個能夠完全接納自已，融洽相處的模式。
所以他終於決定回國。
雖然回國不見得能解決問題，但他必須試一試，這是他走出精神牢籠的唯一機會。
Joseph的父母在英國經商，他們對兒子的想法既不支援，也不反對。
雖然他們在家裡吃中餐，說中文，但思想卻比行為先西化了。
不過給予自由也並非全然不作為，Joseph的爸爸正好有一個朋友開服裝公司，做得還算風生水起，小有名氣，本來是隨口一問，但卻正好趕上對方公司業績下滑，急需結構調整，吸納人才，便順水推舟，把Joseph推給了這個朋友。
Joseph本來是看不上的。
這種“看不上”說不上是客觀，因為對國內時尚產業的行情全然不瞭解，他當時的眼光多少有點高得脫離實際。
他選擇入職這家公司，完全是因為老闆的熱情和堅持。
這個老闆雖然形象土氣，看起來和時尚圈全然沒有聯絡，更像是菜市場賣肉的，但卻頗有三顧茅廬的精神。
一個月內飛了英國三次，第一次只是請他吃飯，第二次很認真地瞭解了Joseph的個人需求和職業經歷，第三次，就帶著公司的詳細資料，親切地邀請他回國看看。
老闆的真誠讓Joseph對自已的以貌取人感到汗顏。
Joseph想著，就算是不接他的工作邀約，能借此機會，回國看看形勢，也是好的。
沒想到回到北京，去公司，店鋪，工廠看過一圈後，他竟產生了興趣。
國內的服裝產業鏈比他一直接觸的模式更有效率。
同等數量的設計師，在同樣的波段內，竟然可以做出兩倍三倍於國外設計師的成品。
工廠的產能令他震撼，沒有假期，沒有休息，為了趕工期，工廠可以安排工人24小時開工。
連機器連續運作都要磨損減能，人卻可以無休無止不知疲憊地運轉。這在Joseph看來堪稱是一種奇蹟。
國內的版師也讓他驚喜，很多四五十歲的大叔，穿得像街邊商販，手繪能力卻很強，各種製圖軟體也用的相當絲滑。
老闆見Joseph的臉上有了笑意，順勢開出了比他在英國工作時還要高10個點的年薪。
薪資代表了對他個人能力的認可，態度代表了對公司向前發展的決心，至此Joseph心中已沒有疑慮，婉拒了其他公司的邀請，踏下心來開始了在國內的第一份工作。
他回想起這些，無奈地笑了。
老闆叫他去談話時，態度很曖昧。並沒有任何責怪不滿的意思。
老闆滿面笑容，一如既往地對他禮貌客氣。
“小鐘，最近有同事向我反映你的工作作風問題，我當然是不相信的，但你也要多少注意一些，咱們公司女同事多，是非也多，和她們保持好距離，省得不必要的麻煩。”
“老總，您說的作風問題，具體說的是什麼事，可以和我講清楚嗎？”
“就是你們部門的員工，說一個姓江的女同事和你走得很近。蓄意接近你，搬到你家附近之類的。如果你真的受到了騷擾，可以和我說，我會出面幫你處理。”
老闆眯著眼看Joseph，想及時捕捉到他的表情變化，來調整接下來的話術。
Joseph淺淺一笑，心領神會。
“她的房子是我幫忙找的，偶爾同行也是我主動邀約。這在我看來都是很正常的同事相處。不過您說的話我認可，人的想法是最難改變的，對我是如此，對他人也一樣。所以，為了不影響部門其他同事的工作積極性，我正式和您申請離職。”
Joseph一氣呵成，帶著不鹹不淡的笑容，十分瀟灑體面。
老闆倒是愣住了。
他本來是想慢慢滲透，等9月勞動合同到期時，再把各種“事情”搬出來，合情合理地請走Joseph。
在他看來，這大半年時間，Joseph重新理順了部門工作流程，調整了人員結構和任務分配，建立了與其他部門有效的協作方式，如今，他作為部門領導的最大價值已經發揮盡致。
流行趨勢可以花錢在機構買，產品設計有大把的設計師實際去做，秋冬的基調也敲定好了，新人接手後的適應期時間也足夠。
Joseph的價值已經和他的薪資無法匹配，比起透過架空或降薪的手段趕人，老闆還是希望能主動和解，好聚好散。
畢竟Joseph是他朋友的兒子，有這一層關係在，事情就不好做絕。
沒想到，Joseph竟然這麼聰明，只給了一個臺階，就直接下來了。
不用鋪墊，也不用廢話，果然心高氣傲的人，反而好對付。
Joseph離開老總辦公室時，老闆的笑容很真誠，他的笑容也很坦然。
大家都有種一切盡在掌握，能夠預測，能夠把控的充實感。
如果說對這個公司還有什麼不捨的話，那只有一個人而已。
離開這裡，離開她，不僅是為了她好，更多是為了自已。
與其垂涎得不到的果子，不如安靜地找塊空地，重新生根。
未來的事，人與人之間的際遇，誰又說的好呢。
如果有機會再次相遇，一定要比現在更加坦蕩，不再沉溺於遺憾，過度渲染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