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把衣服從黃色的旅行包中拿出，三套正裝，兩套休閒裝，和幾件睡衣，按著由淺到深的顏色，整齊地掛在韓東景家主臥的衣櫥裡。
整理好衣服後，她又從帆布袋裡拿出三個裝鞋的防塵袋，用麂皮布擦拭乾淨鞋子的表面，放在衣櫃下層的收納區域。
韓東景站在一旁看著，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好像10年前就一模一樣地發生過，只是那時整理東西的人是自已。
“還有一些護膚品，我一會兒放在主臥浴室裡。洗髮水沐浴露之類的我沒拿，用你的吧。你的味道我也喜歡。”
小月轉頭看他，只見韓東景嘴角雖沒動，眼裡卻噙著笑。
“暫時就這樣吧。差不多了。”
小月自言自語著，把旅行包拉鍊拉好，塞進櫃裡，關上了櫃門。
“咱們出去轉轉，買一對杯子，一對牙缸，再看看有什麼成對兒的可以買。”
韓東景開口，語氣雀躍地像孩子。
“杯子你不是有很多，牙缸樓下超市買個就行了。這些小朋友心思，咱們年齡不適合。”
小月淡淡說，心中卻覺得韓東景可愛有趣。
在外成熟穩重，少言寡語，但在她面前，不時活潑幼稚，頑皮吵鬧。
在外冷峻淡漠，拒人千里，但唯獨對她，衝動熱烈，有求必應。
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對外的表現都是偽裝出來的。
他只是從小不習慣感情外露，但內心卻比一般男人要敏感豐富得多。
“不行，我就是要買，我還想買情侶裝。看別人穿又傻又俗，所以必須在咱倆身上試試。”
韓東景挑眉，勾起一邊嘴角，少年氣地壞笑。
“太累了，不想出門。不過情侶裝，這個可以考慮，我自已能做。”
“真的？”韓東景掩飾不住驚喜，但轉念臉色又沉澱了一些。
“做衣服太麻煩，算了。你工作已經很累了。”
“不要緊，正好報名了一個設計師大賽，要提交3件成衣，我準備做5件，挑出2件咱們穿。”
小月輕鬆地說，韓東景卻緊張起來。
“什麼大賽？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英國國際時裝協會聯合國內時尚媒體一起舉辦的，還有年齡限制呢，要求30及以下。我剛好卡在報名線上。真是各行各業都有年齡壁壘，唉。”
韓東景跟著小月一起皺眉，面露不屑，“這種比賽，不去也罷。30正是好時候吧。”
“我們這行，30歲稱自已是青年設計師，已經很勉強了。很多都是年少成名，20出頭已經做出很有影響力的作品。”
“名氣都是身外之物，錢財夠用就行。我覺得咱們現在還算不錯。”
韓東景用目光探尋著小月的意思，小月點頭，“當然，我也不在意這些。參賽也沒什麼目的，拿到名次，有去英國學習一週的機會。沒入選也沒損失，做衣服就當練手了。”
“別累到自已。”韓東景咬咬唇。
“對了，你喜歡什麼顏色，或者想要什麼元素穿在身上，可以給我做個參考。”
“我？平時穿黑白比較多，休閒的。顏色都挺喜歡，挑不出哪個特別。至於元素，或許，月亮星星、宇宙星球之類的？”
韓東景歪頭想著，沒什麼頭緒。只是因為小月的名字裡有個“月”字，他便優先想到這些。
“大賽的主題是向光·自然，現在時尚的大趨勢是環保，節能，再利用。宇宙相關的也不是不行，有點牽強。從商業的角度考慮，我覺得草木花鳥，更適合一些。”
“那按你的想法來就好，你做的，我都喜歡。”
韓東景看著小月，她正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思考著什麼。
“你身上有一股森林的味道。”小月突然開口，幽然說。
“什麼？”韓東景不解。
“你自已聞不到吧。你上學時，身上是乾爽的松木氣味。”
“完全聞不到。我以為我身上是烤魚味兒的。”韓東景笑著自嘲道。
“現在你身上的味道，和少年時不一樣了，是剛下過雨的樹林的味道，清新潮溼。”
“那是什麼味兒？聽上去不太妙…”韓東景撇撇嘴。
小月搖頭，臉色沉靜，仍然沉浸在思想裡，“也是好聞的。那是一種會讓植物生長的味道。我和你在一起睡覺時，偶爾會聽見植物的聲音，葉子展開，或是花正在開。真的很神奇，我在屋裡搜尋過，確定沒有實體，完全是因為你在，而想象出來的。”
韓東景勾起的嘴角緩慢落下。
他的心從靈巧變得安靜。好像只要心思純淨，就也能聽見那聲音一樣。
“你的樣貌身材，穿花哨和豔麗的衣服，也會好看。但簡樸自然的，才最契合你的氣質。所以我想，我設計的衣服，色彩要來自自然裡最樸素的部分。”
小月望著韓東景，眼神遊弋在他的臉上。
“不能是鳥的炫彩，花的明豔，要是橡木、慄殼，苔蘚，稻草…之類的吧。”
韓東景閉上眼，努力想象，雖然腦中並沒有什麼具體的畫面，但心境卻沉穩下來。
他最近一直在思索的一件事，也彷彿有了答案。
“設計是一件美好的事。”
兩人沉默片刻後，小月開口說。
“當一個人的心陷入絕境時，能救活他的，可能只有藝術的精神。”
“什麼是藝術的精神？”韓東景問。
“繪畫、詩歌、音樂、文字，任何能給精神滋養的東西。”
“這些我們不是每天都在用？”
“不是使用別人的，是自已來創造。”
“自已創造？那太難了。”韓東景苦笑。
“就是因為大家都習慣這樣想，才不敢嘗試。我媽去世，我爸剛搬走那段時間，我很孤獨，很害怕，不知道向誰傾訴，也無人可求助。是畫畫救了我，我沒什麼繪畫天賦，但因為不得不畫，不畫就會恐懼到睡不著覺，這樣日復一日，最後畫技發展得還算不錯。”
小月不知道怎麼又提起過去，覺得自已太矯情，讓好好的氣氛變得嚴肅，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可韓東景的臉色，剛才還因為新奇而飽含生命的紅潤，聽到小月這樣說，卻倏然黯淡下去，失去了光澤。
小月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卻無法看清其中的內容。
剛才還疏朗乾淨的樹林，瞬間迷霧飄揚，模糊起來。
自已這樣說，一定勾起了他什麼不好的回憶。
但她並不知道。
那是屬於他的，尚未坦露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