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景和江浸月沒在芳園裡多做停留。
少年時覺得寬敞熱鬧的小區，如今看來，竟如此雜亂無章，狹窄逼仄。
腳踏車和電動車散亂地停在樓門口，單元門又低又窄，看上去黑洞洞的。
更別提那連成一排密集的、泛黃的防護窗，簡直像是一個個牢籠，要把人死死困在裡面。
小月有點傷感。
自已當年是多麼喜歡這套房子，這套房子又承載了她多少回憶。
可如今，卻也看不上了。這樣的老房，就算當年沒賣，她現在也不會再住，寧可租房子，尋找一處現代、整潔、便利的住處落腳。
韓東景看出她有點不開心，默默牽起她的手，帶她往大路邊走。
日落時分，滿目霞光，一片橙紅。
這橙紅，你心情好時，便是餘溫縈繞，柔情蜜意。心情不好時，便是幽思綿綿，縱然消散。
韓東景邊走邊用目光搜尋著周邊的景物店鋪，想看看有沒有哪個可能提起小月的興致，讓她開心一點，微笑一下。
可當年他們吃過的小吃，愛去的飯店，早就沒了蹤跡。
街道被規劃得很整齊，統一的門頭，連鎖的品牌，還有行色匆匆，互不相識的路人。
這個城市，開始變得規矩，效率，而陌生。
突然，韓東景眼前一亮。
他們馬上就要走到十字路口，轉角第一家店，就是小月從前非常愛吃的那家蛋糕店。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在賣蛋糕，但店鋪還開著，掛著一塊酒紅色的招牌，【翎羽照相館】。
“喂，還記得嗎？”
韓東景一指，小月向前望去，點頭。
“你說，我當年有手機，為什麼沒想到給咱倆拍個合影？”
“那時候還沒有自拍這個概念呢，拍照都是用相機，手機太稀有了。”
“所以，要不要去拍一下？”
韓東景勾勾唇，似笑非笑。
小月眼露驚訝，“太麻煩了，你要是想拍，拿手機自拍好了，還可以美顏。”
“不，那不一樣，自拍不夠正式。”
“你要怎麼個正式？又不是辦身份證或是面試……”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店門口，韓東景透過玻璃門向裡望了一眼，店裡只有一個扎著馬尾的年輕男人，正在櫃檯那裡忙活著什麼。
“走，沒客人，不用等。”
小月剛要拒絕，韓東景已經推開門，老闆大聲招呼了一句，“歡迎光臨”，把小月的那句“不去”生生憋了回去。
“兩位拍照？”
“嗯。”
“什麼照？”
年輕男人從櫃檯裡走出來，消瘦得像從書裡飄出的一頁紙，他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對男女，男人高大英俊，女人精緻溫婉，顏值出挑，一對璧人。
小月看著攝影師薄而細長的嘴唇，馬上要咬出一個“結”字，心跳加快開始緊張。
還好韓東景在他出聲之前，回答了一句，“情侶照吧。”
“好的，我們這有幾個套餐，您二位選一下。”
“不用選了，就要一張。一張就好。”
“行，沒問題，我們化妝師下班了，不過我看您的膚質，還有這位美女的妝容，都挺好的，不化也可以，比較自然。”
“嗯，簡單點就行。”
“二位這邊請。”
攝影師掀開一個灰布簾子，裡面是拍攝區域。地方不大，牆上拉著一塊背景布，兩側立著幾個面光燈。
“您看要純白的背景還是大象灰的？我推薦大……”
攝影師的話還沒說完，韓東景就打斷了他。
“有紅的嗎？”
“有是有，就是……”
男人想說有點俗氣，現在稍微有點格調的年輕人，哪還有喜歡大紅色的。可能這個顧客，只是人長得帥，沒什麼審美。
他嚥了口唾沫，改口說，“也好，紅的亮堂。”
說著他拉過一個長凳，塞在幕布前，又利索地換上了一塊大紅色的背景。
狹窄的空間頓時亮了起來。
小月眯起眼，覺得這麼一大片紅色太過刺眼了，趕緊轉身，坐在了凳子上。
韓東景挨著她坐下，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手。
好像在說，“一會兒要配合噢，和我親密點兒。”
小月拿他沒辦法，按說新品棚拍也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大貨出廠前，她都要跟著攝影團隊，一起把控lookbook的拍攝。
她知道怎麼教模特擺姿勢，怎麼整理衣服，怎麼調整妝容，她敢說關於人像拍攝，自已比面前的小夥子懂的還要多。
只是她從來沒有出現在鏡頭裡。
她轉頭，輕輕撫平了韓東景純白T恤領口處的褶皺，幫他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髮。
然後把自已隨意扎著的頭髮披散開來，用手彈了彈劉海，讓散落的兩縷自然垂在額頭。
直起上身，微微側著，手臂內側緊貼著韓東景的肩，最後用手抻了一下白色裙子的肩帶，跟攝影師說了一句，“好了”。
瘦弱的馬尾男端起相機，迅速地按動快門。
咔嚓咔嚓幾聲，他看了一眼取景器，滿意地點頭，“完美”。
韓東景雖然想要速戰速決，但沒想到如此之快，他覺得自已剛才的表情可能有些嚴肅，將信將疑地跟著馬尾男來到電腦前。
效果竟然真的還不錯。
小月拿過滑鼠，麻利地翻了幾下，刪掉其他，只留下一張。
“給您精修一下，稍等。”
“不用了，我自已來。”
小月微笑，不等馬尾男答應就坐下來，開啟PS，以驚人的速度把兩人的膚質修得極具質感，色調高階而自然。
連那醒目的大紅色，都看起來有了紅酒的韻味。
馬尾男先是震驚，然後扯開嘴笑著看向身旁同樣震驚的韓東景，“這是碰見行家了。”
小月不多理會，登入了郵箱，把照片發到中轉站，又拿出手機下載好，發給了韓東景。
“好了，交錢，走人。”
小月用最快的速度結束了這場她不是很情願，但又不得不配合的任務。
“等等！”
韓東景從怔愣中緩過神兒來，“給我洗兩張能放在錢包裡的，再給我做一個擺臺，放床頭的那種尺寸。”
“好，很快，您二位稍等。”
馬尾男剛才無處施展的才華終於得以釋放，沖洗裝裱一氣呵成，二人拿著照片走回到車裡時，竟然才過了20分鐘。
韓東景坐在駕駛位，從扔在車裡的手包裡掏出一個錢包，小心翼翼地把和小月剛拍的合照放進去。
小月看著他，無奈地笑，面前這個時髦的男人，怎麼好像活在上個世紀，還在用這種方式懷舊。
“你有錢包嗎？還有一張給你。”
小月接過照片，把錢包從包裡掏出來，她的長錢夾裡，還真的有一塊長方形的透明空位，她之前都沒怎麼注意過。
“奇怪，怎麼好像塞不太進去。”
“給我，幫你看看。”
韓東景接過錢包，用手按著那個照片位，感覺後面有一塊小的凸起，他把手指伸到夾層處扣了一下，一個方形的東西掉了出來。
“你看，這不就能塞進去了。”
他把錢包還到小月手裡，彎身去撿掉在地上的那個小物件，拿起一看，霎時怔住。
小月沒注意到韓東景的變化，還在欣賞著錢包裡的合影。
韓東景垂眼，低聲問，“喂，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