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走進門，不出所料地，寬敞、豪華。
白色壁布鋪設的玄關前，立著一幅蒙德里安的名作《紅黃藍的構成》。
畫作色彩鮮豔，和清冷的大理石地面對比鮮明。
進門左側是餐廳，一張10人坐的長方形實木餐桌橫鋪在中央，又寬又長。
如果不是桌上空無一物，難免會讓人想象出一幅四世同堂，人丁興旺的大家庭的畫面。
右手邊是客廳。全景落地窗像一面鏡子，把本就寬敞的空間，映襯得更加開闊。
韓東景開啟客廳的燈，兩個金屬製成的半球同時亮起，一前一後掛在棚頂。
黑色外漆，閃著低調的啞光，金色不規則的內裡，如月球表面的凸凹。
江浸月驚訝地發現，這盞燈，和她臥室裡那盞跟隨她多年的落地燈，是同一個牌子。
“走，帶你去主臥。”
韓東景拉著小月的箱子，徑直走到最裡面的房間，把箱子放在牆邊，轉身對她淡然一笑，“1點多了，早點洗澡休息吧，明天幾點去公司，我送你。”
“10點吧。”
“好，我家到國貿最多20分鐘，你不用起得太早，多睡會。”
韓東景的聲音略帶沙啞，但很柔和，小月不禁抬頭看他，那雙時常包含情慾，攝魄勾魂的眼睛，此刻卻流露著湖水一般安靜的溫柔。
“嗯，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小月帶上門，靜靜等待了兩分鐘，沒有聽見任何聲響，長舒了一口氣。
她環顧四周，落地窗慷慨地呈現著外面的世界，把人向外拉；鬆軟的大床卻在呼喚著夜歸人的棲息，把人向裡推。
這一推一拉之間，房間莫名地多了些情調，雖然大而空闊，卻不覺寂寞。
進門處有一個衣帽間，一側掛著幾件女士的浴袍，都是淺色系，但顏色仔細看來並不相同。
另一側掛著幾件長短不一的女士睡衣，面料都是棉質或絲綢，小月隨意伸手一摸，柔軟順滑。
鞋架上還擺放著幾雙拖鞋，每一種物件都有好幾份，都是嶄新的。它們安靜地等著被主人觸控，挑選。
看來韓東景對自已的到來，早就做足了準備。
小月又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唯恐這是夢中幻境。
上次和韓東景共處一室，還是在自已那個90平米不到的老舊小屋。
一晃竟10年過去了。
那時的房子很小，兩人卻貼得很近，近到緊緊相擁，合二為一。
現在的房子很大，所有的一切都奢華精緻，卻分隔著兩人，無法觸及。
不過，這無法觸及，不正是自已強烈要求的麼？
小月感嘆自已真是矛盾，既把人推遠，又不甘落寞。
她簡單洗了個澡，把自已扔在輕盈舒適的床上，翻了幾下身，便沉沉睡去了。
早上醒來時，太陽已高照，小月慌忙掏出手機，8點40，還好，不算太晚。
沒想到在完全陌生的房間裡，自已竟睡得這麼踏實，連個夢都沒做。
她趕緊起床，洗漱穿衣，在臉上簡單塗抹了幾下，自然輕簡。
推開門，一眼看見韓東景正端著盤子往餐桌上放，還戴著一條橄欖綠的麻布圍裙。
小月又感覺自已是在做夢，揉了揉臉。
“醒啦。”
韓東景的眼彎成一道月牙，嘴角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小月一時間覺得他很陌生，好像這種溫暖陽光的笑，並不真正屬於他。
“都是你自已做的？”
小月走到餐桌旁，昨晚空蕩的桌面，已鋪上了紅白提花的桌布。
兩碗滷肉蔬菜湯麵冒著熱氣，一盤清炒秋葵，一盤雞蛋培根三文治，還有若干水果，把桌面點綴得一片繁榮。
小月將信將疑走進廚房，只見廚房裡的廚具餐具一應俱全，韓東景正關掉火，把煎雞蛋從平底鍋裡盛出來。
“上次在家裡開火還是幾年前。那時候我爸還在呢，廚房裡的東西都是他買的。今天我第一次用，還挺順手。”
韓東景解下圍裙，小月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沾著幾滴番茄醬的手指，恍惚間覺得，自已已經結婚很久了，面前的男人正是自已的老公，兩人過著居家的小日子，平淡而幸福。
她揪了一把耳垂，讓自已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你竟然會做飯了。”
小月坐下，看著眼前的麵碗，還是有些出神。
“那當然，我可是開餐廳的，怎麼能不會做飯呢。都是跟我爸學的，手藝應該還不賴，你嚐嚐看。”
小月撈起一筷子麵條，送入口中，麥香濃郁，芽菜清脆，料汁入味。
她的腦中閃過10年前，韓東景第一次在自已家吃早餐時，那驚喜、感動、滿足的神情。
她現在的表情，一定也是一樣。
“那時候在你家蹭了2個月的飯，現在也該輪到我做給你吃了。”
韓東景的眼眸是那樣深情，彷彿藏著很多想說的話，卻無法表達。
小月只抬頭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不敢和他對視。
她怕自已陷進那深情裡，被感動衝昏頭腦，只想緊緊擁著他，粘著他。
不想工作，不想出門，只想和他兩人窩在一起，像從前那樣消磨著時光。
可她已經不是自由無拘的19歲了。
現在她30歲，有工作，有責任，每天一睜眼就是近1000塊的房租。
吃完這頓早餐，她必須打起精神出門，到公司繼續當那個設計師Rita，不停不歇地幹上至少10個小時。
韓東景擦擦手，也坐了下來。
他從小月臉上看到了預想中的驚訝，也看到了飽腹後的滿足。
但卻沒有看到欣喜，快樂，或者期待。
“怎麼，不開心嗎？”
“吃的很好，睡得也很好，非常開心。”
“那怎麼沒見你笑呢？看上去好冰冷。”
韓東景順勢假裝打了個寒顫，偏頭看著小月，試圖逗笑她。
“就是太開心，太滿足了，所以笑不出來。”
小月站起身，走到門口，“先送我去公司吧，快到時間了。”
“好。”韓東景答應著，從玄關處的托盤裡抓起車鑰匙，走到小月身前，開啟了大門。
小月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韓東景連開車時都一直在琢磨，直到到了國貿樓下，也沒想出一個讓自已滿意的解釋。
“我先去上班了，謝謝你。”小月伸手去拉車門。
“這邊謝一下。”韓東景指指自已的左臉。
小月愣了幾秒，反應過來，猶猶豫豫地，還是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還有這邊。”
韓東景又把臉轉向另外一側，陽光從開啟的車窗照進來，把他的鼻翼和嘴角都染成了淺金色。
小月終於露出了從起床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
她伸出纖長的食指，在他的臉頰上颳了一下，“得寸進尺，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