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起了小雨。
天氣陰沉，春雷陣陣，臨近中午，室內光線依然昏暗。
開啟門時，Joseph和鍾思雨一下把視線點亮了。
Joseph穿著紫色印花的休閒套裝，小雨穿著明黃色的毛呢連衣裙，兄妹倆衣服面料高階，色彩對比強烈，好像是要去參加什麼高階宴會。
江浸月愣了下，手拽了拽自己的圍裙，上面那隻卡通小熊紅著臉，要從圍裙上逃走一般，從中間扭轉到一邊。
“快請進，菜馬上就好了。”
小月給二人遞上一次性拖鞋，小雨把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在地上，情緒飽滿地說，“小月姐，給你帶的燕窩，美容養顏的！”
看得出來，宿醉已經翻篇兒，她又恢復了明豔可愛的樣子。
“我哥給你買了一套茶杯，我陪他選了半天，處女男真是挑剔。”
“你們來怎麼還帶這麼多東西，咱們就是鄰居間吃個便飯，太客氣了！”
小月趕緊把兩個袋子從地上拿起來，小心地放到桌上，燕窩至少800，這套茶杯是國貿3樓的英國牌子，可能要上千。
現在人才住在15層，欠下的人情債恐怕已經18層高了。
小雨輕車熟路地去衛生間洗了手，坐在飯桌前，眼睛鋥亮。
“這麼多菜！小月姐你真賢惠，是不是巨蟹座的。”
“你猜得真準！”
小月笑著把最後一道冬瓜海帶排骨湯端上桌，5菜1湯，主食是臘肉煲仔飯和蔥香蛋餅。
“你們喝什麼？忘記買酒和飲料了，我現在去買。”
“喝水就行，今天早上我把家裡的啤酒都扔了，嚴格執行禁酒令。”
Joseph坐下來，用手挽起了衣袖，他的襯衫袖子設計得太誇張，顯然不適合家常便飯。
他有點後悔自己精心挑選的這套搭配，本想用正式的穿著表達對小月這頓飯的重視，可一進門看見小月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策略出現重大失誤。
這一重視，把兩人的距離拉遠了。
還不如隨便套件舊毛衣，還能親近一些。
“小月姐，我餓了，開動啦！”
“快吃快吃，別客氣，在自己家一樣。”
“自己家可沒有這些好吃的，只有叨叨叨的我哥。從我一睜眼，他就開始唸經，你看我這臉，是不是越來越像孫悟空了。”
Joseph早料到她會吐槽自己，並不生氣。
他專心地吃著菜，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他對中餐的體驗又有了新的高度。
“今天感覺怎麼樣？還好嗎？”小月關切地看向小雨。
“特別好。我酒量不錯，昨天不知怎麼回事，沒喝幾杯就醉了，可能心情太差了吧。”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和我說，不要總去麻煩別人。”
Joseph頓了頓筷子，臉上隱隱不悅。
“哥，你太能說教了，你的大道理比聖經都厚，你的人生哲學比尼采都多，我是真的怕你。”
小雨轉頭看著小月，調皮地笑著，“小月姐，你也沒逃過吧。”
“他跟我說的話，我都很受用，啟發很大。”
小雨撇撇嘴，“就知道你倆是一條戰線的。”
“對了，以後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喝酒確實不好，挺傷身體的。”
小月說著，給小雨夾了一塊雞肉。
“姐姐，我不是那種沒眼力見的人，你忙，我哥忙，哪有時間應付我這個閒人。我找佳佳哥，是因為他有空，陪我玩不耽誤他什麼事兒。”
“你怎麼知道人家沒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你這樣別人也會很為難。”
Joseph眼露厲色，昨天的事，他是真的生氣，那股火到現在還沒消。
“圈子，你們有圈子，我哪裡有圈子。”
小雨冷笑著，放下了筷子。
“你在北京出生，9歲才去英國，回了國，你還有朋友，還有熟悉的地方。我呢，我在英國出生，英國國籍，我是英國人嗎？不是，英國的文化我融不進去。回了國，我一個朋友都沒有，一個地方都不認識，中國的文化也沒有我的地兒。那我是什麼呢？”
小月的心一震，她看著小雨的臉，那張稚氣未脫紅潤飽滿的臉上，竟流露出悲傷。
並非飽經滄桑，也未曾被生活捶打，而是一種非常純粹，源於人類本能的悲傷。
Joseph顯然也被這番話驚住了，他皺著眉頭，眼神有些慌亂地看著小雨。
他在腦中組織著語言，卻良久沒有找到合適的話，可以安慰，亦或回應。
他沉默了，心中隱痛。
“昨天我給佳佳哥打電話，他說有安排了。週六晚上，大家都在玩，都在瘋，我想找個朋友一起，卻發現除了他，不知道還能找誰。哇，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失敗啊。所以我就只能一個人喝悶酒，這不是什麼理解不了的事吧。”
小雨輕鬆地抹去了剛才的不快，聲音又充滿活力。
“雖然我是北京人，也沒什麼朋友。你性格這麼好，很快就會交到朋友的。孤獨是暫時的，後面會越來越好。”
小月很清楚，小雨面臨的是文化歸屬感的問題。
但這個問題沒法探討，說得再通透，也無益於改變現狀。
“是哥不好，精力一直放在工作上，沒關心到你。”
“算了吧，你就是個冰冷的工作機器。我可不指望你關心我，你要是有心，就趕緊給我找個嫂子，以後我和嫂子一起玩。我回國可是揹著任務的，媽讓我監督你，鍾家的香火還靠你延續呢！”
原來英國也流行傳宗接代，小月心中暗想，莫名覺得好笑。
“對了，小月姐，你有沒有男朋友？”
小月內心驚呼，果然是高興得太早了，剛笑著別人被催婚，轉眼自己也被Q到。
“我猜沒有。”
Joseph從剛才的落寞中緩和過來，笑眯眯地加入了八卦的戰隊。
“你猜對了。”
“看看，我們兄妹是不是特別會猜！我倆早生一個世紀，沒福爾摩斯什麼事兒了！”
三人的拘謹和不安終於消散，氣氛其樂融融，家長裡短煙火濃。
直到把兄妹二人送走，收拾好碗筷放入水池中清洗時，天已完全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