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亭進門，肩膀微微下垂，眼底也帶著一如既往的青黑，再加上她一年四季愛穿深色的衣服，看上去更加疲憊倦怠。
聞到濃郁的飯香，她低著的頭揚了起來，看向餐桌的那一刻，無光的眼眸倏地亮了，加快步伐，洗手，換上居家服，淺笑著坐到餐桌旁。
切成小塊的牛排旁，配有青翠的蘆筍和多汁的口蘑，肥厚的三文魚隱隱散發著檸檬的清香。
厚厚的酥皮肉派被切成三角形，烤蝦被對半分開，整齊地排列在餐盤中，還有番茄濃湯，煎炸小食……
“哇，你還會做西餐。”
小月不好意思地牽牽嘴角，“我朋友送過來的，不知怎麼回事都是西餐食材。”
“朋友送的？男朋友嗎？”
沈君亭饒有意味地笑笑，小月羞澀地點頭。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做這麼多菜，還特意叫我回來一起吃。該不會是你生日吧？”
“不是不是，我生日7月份的，就是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想和你聚聚，說說話。”
“太巧了，今天是我生日。還以為無人慶祝了，沒想到驚喜是你給我的。難道住在一起久了，也會有心靈感應？”
“今天你生日？哎呀，不好意思，都沒給你準備禮物。”
小月驚訝，她以為自已過生日就夠簡化的了，但也至少會吃頓飯，買個蛋糕意思一下。
如果今天不是碰巧冒出做飯的想法，沈君亭的生日，是不是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這一桌好菜，不就是你送我的禮物，快坐下吃吧，饞得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沈君亭拿起桌上的刀叉，感覺不太順手，又換上了一雙筷子。
小月轉身進廚房，脫掉圍裙的功夫，迅速訂了一個蛋糕外賣和一小束花，等吃過飯，應該也差不多能送來。
小月這才稍稍安心，和沈君亭相對而坐，夾菜的間隙，不時抬頭看看她。
“你做的菜真好吃，我總覺得房子只是房子，有了煙火氣，才能算是個家。”
“你家以前不燒菜嗎？”
“我媽不會做飯，我倆天天下館子，吃了20多年外面的飯。現在我是銅腸鐵胃，就算吃的不乾淨，也都能消化，是不是也還不錯。”
沈君亭淡淡地笑著，並沒有任何苦澀或埋怨，她的平淡，反倒讓小月覺得難過起來。
看來兒時比自已還苦的大有人在，她至少還有和媽媽一起溫馨生活的記憶，可沈君亭看起來，連這份小小的滿足都不曾有過。
“小月，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說。希望說了你別介意。”
“你說就好。”
“如果我媽今年走了，這房子我就不租了。我想賣掉。所以到時候你得重新找房子，多付的房租我如數退你，再多補你一個月，算是違約金了。”
小月手中的刀叉停滯了一下，她嚥下口中飯菜，點點頭，“沒關係的，我再找就好。不用什麼賠償，我可以暫住在朋友家，沒什麼不方便的。”
“我知道搬家折騰來折騰去很累人，但這套房子，我早就想賣了，住在這裡，我每天都很難受。”
“怎麼會？這房子，我覺得很舒服，每天都睡得很好啊。”
小月驚詫，沈君亭無奈笑笑，聽出小月並沒理解她話裡的意思。
“我沒跟你說過我的事，我是私生女，我媽跟了一個有家的男人，生了我之後，這套房子是那男人給她的補償。”
叮哐兩聲，小月的刀叉沒有拿穩，刀子掉在桌上，叉子蹦到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對不起……”
小月忙撿起餐具，去廚房換了新的，重新坐回來。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沈君亭，但那張消瘦得憔悴的臉，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不僅沒有什麼眼淚，連嘴角都很穩定，不起波瀾。
“我沒見過我爸，你知道私生女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不過我媽不這麼想，她覺得因為我是個女兒，那男人才不認。所以她年輕時，還想著要拼個兒子，把那男的徹底栓牢。可惜不如願，他給我媽買下這套房，留了些錢，就消失了。”
小月呆坐著，不知該說什麼。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只能抓緊衣角，侷促不安地回望著沈君亭。
“這些年呢，我們看似住在富人區，不過日子實在過得不怎麼樣。我媽發病前，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因為錢花完了，徹底斷了念想，才選擇癱倒，昏迷不醒的。”
沈君亭有些嘲弄地笑笑，“雖然我是做心理諮詢的，應該相信科學，但不瞞你說，我感覺精神領域，也有玄學，支柱一旦沒了，不僅精神世界會坍塌，人的身體也會垂危。”
小月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只覺得今天明明是沈君亭的生日，這一番話下來，任何的慶祝，都顯得不合時宜了。
“跟你說這些不為別的，就是想告訴你，我房子不續租給你，不是你不好，原因在我。和你同住很開心，你是個很棒的室友，也一定會是很棒的朋友和愛人。”
“君亭，你，你真的還好嗎？”
“小月，你覺得我過的不好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承受了很多壓力。”
沈君亭放下筷子，想了一下，點點頭，“嗯，確實。我大學選心理專業，初衷就是想自我療愈。我的很多情緒需要出口，很多疑惑需要解釋，我覺得學心理學可以治我的心病，事實證明，效果也確實不錯。”
沈君亭看向對面，小月蹙著眉苦著臉，眼眶有些發紅，眸間亮晶晶地閃著些許淚光。她不禁笑了起來，有點溫暖，有點感動。
“我這顆心，現在可是無堅不摧，強大得很。別說消化自已的不良情緒，每天還要回收處理轉化客戶們的那些情緒垃圾。你就別為我擔心了，我可以給現在的生活，打個90分。等賣了房子，有了錢，那就能達到99分，沒什麼不滿意，不快樂的。”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小月起身開門，接過外賣員手中的蛋糕和鮮花。背對著沈君亭，調整了幾秒，換上燦爛美好的笑容，回頭看她。
“沈君亭女士，祝你28歲生日快樂！有期有盼，歡喜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