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江衛坤的商店,我就直奔肉攤,母親還等著肉炒菜呢。對買肉我完全不懂,連豬前腳豬後蹄都分不清,也不知什麼肉好呷些。不過,我喜歡五花肉呷,有肥有瘦,有勁頭有韌性,又不膩人。

我指著攤子上的五花肉,叫賣肉老闆裁了塊。一稱三斤差二兩,老闆提起刀,砍了坨豬腦殼放秤上做搭頭,稱已高高翹起。

還沒等我看清,老闆稱一放,口裡叫著:“三斤三兩,五十塊錢!”把肉裝進塑膠袋子,又麻利地用刀別了一丁點瘦肉丟進袋子。

白鷺湖圩上的屠夫做生意好犟,我小時候見他們賣肉是這樣,今天還是這樣,肉從不按部件分開賣。不管什麼肉都是一個價,五花肉後肘豬肚與豬腦殼豬肺一樣的價,只是把賣不出的豬腦殼豬腳當了搭頭。而且,從早上賣到散圩,這些屠夫都是一根筋,不會降價處理。

是白鷺湖的屠夫太蠢還是太懶,幾十年來一直不願去學城裡那種肉分開賣的賣法,像行時的人人喜歡的排骨豬肚可以賣貴點,討人嫌的豬腦殼就便宜處理。也服了白鷺湖鎮的人,大家對這種賣法也習以為常,完全是從骨子裡接受了這種賣法,不認為這種賣法有什麼不妥,只是厲害點的人在用什麼肉作搭頭及搭頭肉多少問題上盡力爭執一下,讓自個少呷點虧罷了。

想起有人將白鷺湖鎮人叫做耒州市的溫州人。溫州人以腦子活膽子大敢為天下先而著稱,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白鷺湖人能比作溫州人,可以說是種驕傲,也是耒州人對白鷺湖人窮則思變艱苦創業的一種褒獎與認可。改革開放初期,白鷺湖鎮產生了耒州市第一批南下“抓現金”的打工人,三四十年來白鷺湖鎮產生的大小老闆其數量之多在耒州市也是首屈一指的。

可誰能想到,白鷺湖人賣肉卻這麼固執到死板!這一點上看,哪有點溫州人風格?怎麼能稱為耒州市的溫州人呢?溫州人會幹這麼蠢犟的事嗎?隔耒河相望的河口鎮上的衡南人,人家早學會了大城市裡那種賣肉法,每日的銷量是白鷺湖鎮望塵莫及的。若不是有耒河阻礙,白鷺湖人都跑去河口鎮買肉了,反正是一腳油門的事。

在外面的白鷺湖人頭腦靈光,哪樣賺錢幹哪樣,可呆在白鷺湖鎮裡的人,思維又如此固化,不知變通。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完全解釋不通,大家都是呷耒河水呷大眼泥種的稻穀長大的!合理的解釋還是環境的改變,迫使人作出適應環境的改變。反正白鷺湖圩上就我們十來個屠夫賣肉,大家一個價一個賣法,你買不得也要買!你總不會真為了省這兩塊錢跑到河口鎮去!白鷺湖人急需一場思想變革,否則會掉隊的。

買好肉再買了辣椒及外地過來的反季節黃瓜和茄子,雙手提著買好的東西直奔父親打牌的牌館,想喊父親一塊回家。如父親不願回的話,我就坐摩托車回去,雙手提這麼多東西太麻煩。

這才多大會,羅姑爺的牌館已經人滿了,沒有空桌了,甚至每個牌桌旁還站了等牌打的人。牌館內烏煙瘴氣,人聲嘈雜,比外面的市場好不了多少。到處都是煙霧,嗆得人受不了,不是經過千錘百煉的人,根本適應不了這環境。

我幾個大步走到二樓,,二樓也煙氣繚繞,空氣之差比一樓更甚。正要搜尋父親的位置,發現靠視窗那牌桌几個人站著,說話聲音很大,怒氣衝衝的樣子,像是在吵架。羅姑爺兩口子也在,父親正是那個聲音最大的人。

我走近去,只聽父親指著他對面那個比他年紀少不了幾歲的胖子嚷道:“有本事你動下試試!”

羅姑爺以開玩笑的口氣說著:“外公老人家,看到崽來了,又熊起啦!”可能羅姑爺意識到這種玩笑不妥,語氣又嚴肅起來:“我勸你兩個各退一步算了,都是兩甲熟田螺,夠樣認真做嗎個呢?”

那胖子一聽,把本要對父親發的火對準了羅姑爺:“你老闆話哇得輕鬆,那你就幫他出了!”手一伸,“拿錢來!”

羅姑爺被將著了,換了副笑臉:“你們打牌不講規矩,進不到錢都找我老闆,我冇夠多娘嫁!”

“本來你老闆就要負責,進不到錢不找你老闆找哪個?”胖男人得理更不示弱,又對著父親嚷道:“你還是甲打牌的人,是我搶你甲牌打的?打掉了撿得上?有本事打牌,就不要賴帳!”

六英姐對我說原因:“你伢煨到甲大貳,老江舉手胡大貳,你伢煨卻不煨,把大貳丟掉,老江撿起胡了!下手肯定不肯出錢,你伢又要撿回,老江嗎得肯?高高低低要你伢拿錢!”

六英姐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你伢多喝了二兩酒,腦筋糊塗得,連煨牌都不曉得了!”那個坐在父親下手的矮男人補了一句,神情卻是幸災東禍。吵得再兇,打死人也不管他的事。

“我哇你兩個都姓江,千百年的家族,又不是頭回坐一起打牌,何苦夠樣夾註呢?搞生疏些人!”羅老闆又和稀泥了。江姓在白鷺湖鎮是大姓,加起來有幾千人,胖子是另外一個江姓灣裡的。

胖子不聽羅姑爺那一套,立馬就不客氣懟了:“莫哇家族,是娘是伢都要錢!除非莫坐,坐桌子上,娘伢錢都要!”

胖男人氣鼓鼓地。

先說說家鄉的字牌是怎麼回事,打字牌是湖南人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在家鄉是比麻將更受人歡迎更深入民心的娛樂活動。字牌從大小“一”到大小“十”各四張,加起來共八十張牌,加上一張換底,便是八十一張。所以家鄉人把打字牌稱為“學八十一號檔案”,幽默嗎?白鷺湖人天生有這個幽默細胞,把一件不務正業的事說得這麼高大上。打字牌分四個人打也可以三個人打,四個人打就放入一張換底,三個人抓牌,一個人“坐醒”數底牌十九張,莊家多一張,誰抓住換底牌,坐醒的便從穴底下給他換一張牌。當然家鄉也有不用坐醒而是四個人打的,那是六胡開搶的打法,沒什麼技術,完全拼運氣,真正地搶錢,有個名字叫“六胡擄搶”,章子好的人一般不打“六胡搶”。如果三個人打,就不用底牌,莊家抓二十一張,另兩個抓二十張。四個人打浪費時間,家鄉人大都喜歡三個人打,快捷高效,這正符合白鷺湖人想賺快錢的心理。父親這次便是三個人打,牌館又不是沒人,還有站旁邊看的,只能說明他三個人都是呷急水的人!不過,打牌正規的都喜歡四個人打,因為有個坐醒的,不容易作弊,而三個打,碰到不規矩的多抓一兩張牌很難發現。不過,牌打眼晴色賭相,沒發現是你本事,被發現了,輕則錢會被搶重則有頓飽死打。

每次胡牌的做莊家,莊家先抓牌,抓到第二十一張時便不抓了,因為這張牌是莊家多的,算張明牌,所以一抓起這張牌要見光,讓另兩家看一下,也暗示牌滿了不能再抓了。抓完牌後,如果手上有四個一樣的稱龍,小龍是九胡,大龍是十二胡,龍必須在莊家打牌之前落地,否則稱“消龍”,消龍不算鬍子的。如果手上有三個一樣的牌,稱坎,小坎是三胡,大坎是六胡。別人再打一個或從穴裡抓一個出來,坎就“開周”了,小週六胡,大周是九胡,若是自己抓就叫“提龍”。自己有兩個同樣的牌,任何一個人打出都可以碰過來,根據手上牌走也可以不碰,小對子碰起算一胡,大對子碰起算三胡,自己摸上一個同樣的,便叫“煨”,煨成坎了。每進一張牌,必須從手上打出一張,直至落胡聽牌。鬍子有十胡就可以胡牌了,十胡叫“卡胡”,也叫小卡,算中胡。十一胡至十五胡叫“含胡”,十六胡至十九胡叫“中胡”,二十胡叫“大卡”,算二十四胡。二十一胡以上叫“佳胡”,佳胡每多三胡牌長一級,錢多一番。比如打五塊的牌,十二胡出五元,十六胡出十元,二十一胡出十五元,二十四胡出二十元,二十七胡出二十五元。沒胡牌的兩家給胡牌的,放炮的一個出雙倍錢給莊家。三張連在一起的順子可以組成一句話,“一二三”或“壹貳叄”有鬍子,小一三三算三胡,大一二三算六胡,其它的順子沒鬍子。另外小“二七十”,也是三胡,大“貳柒拾”算六胡。

莊家起手胡牌叫“天胡”,天胡是鬍子翻番,錢也翻倍。不是莊家的起手聽胡叫“地胡”,地胡也鬍子翻番,如果自己摸牌胡牌,便也鬍子翻番錢翻倍。聽牌時,上下家打的或穴裡出的都可胡,但上下家“煨”或“提”,便不能胡牌。今天父親煨了大貳,老江是不可以胡的,但父親逃煨,將大貳打出去,老梁就可以撿起胡牌。父親的逃煨叫耍詐,按老規矩是要罰的,“拆坎逃煨貫三家”,就是要賠三家!拆坎逃煨是嚴重的作弊行為!打和氣牌的話,逃猥的出兩份錢就算了,較真的話第三方也要進錢!

記得以前家鄉人打牌,不許胡別人打出的牌,只能胡穴裡的出張,是老輩人從仁義二字上定的規矩,而現在打出的牌也胡,並要放炮的出雙倍錢,完全不守老規矩了,這都是人心變化的結果。同時又有了新規矩,分什麼“紅胡黑胡”,還有“無胡”,紅黑胡都鬍子翻番,胡牌時有十三個紅牌叫紅胡,清一色黑牌叫黑胡,而無胡顧名思義,是沒有鬍子,無胡且按二十一胡的佳胡算。字牌這種新規矩的不斷確立與發展,與家鄉人在改革開放中的心態是密不可分的。改革開放前及剛改革開放那十來年中,大家做事心裡都有個底線,顧及親情友情,為人做事講究個義字情字,後來大家以賺錢為第一目的,只要能賺到錢,哪還顧良心道德,哪還管親情友誼,認錢不認人,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搞殘搞死你為止。在牌桌上也是這種心態,只要你興得出,舉打腳踢各顯神通,你想我的肺下酒,我就要你的肝竄湯!

今天父親與胖子老江還有那個矮子三個人坐一桌,誰知父親與胖子老江手氣都臭,兩個人都輸了兩三百給那個矮子,而且父親呷了不少的酒,思路不清晰,腦子斷路,輸的最多。結果時來運轉,胖子老江抓了手二十一胡的地胡,嵌大貳胡牌。別人放炮的話可以進一百塊錢,如果自摸的話,可以進兩百塊,那就一手牌扳回了本。

胖子老江裝作若無其事地抓牌望牌,只等誰打出那個大貳,當然更希望自摸,真的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結果父親抓出了“貳”字牌,本來父親煨到了,胖子老江是沒法胡牌了,而最後一張貳字牌在矮子手上,胖子老江一手地胡牌一下子成了廢牌!誰知,父親腦子在酒精的刺激下斷路了,“啪”的一聲把大貳打出來了!望眼欲穿的胖子老江高興壞了,撿起就胡牌了!

胡了就胡了,兩家出錢給胖子老江就是。偏偏旁邊一個看牌的多了嘴,大貳煨到了!

嚇得父親一下清醒了,忙去撿那個大貳!胖子老江哪裡肯,牌落地死!豈能耍賴!這下準備掏錢的矮子也不幹了,非得要父親一個人出錢!父親本輸了兩三百,哪裡捨得再出這一百塊錢?而胖子老江好不容易胡手大牌,又怎麼肯放手呢?於是,雙方認真吵上了。羅姑爺兩口子左右打勸,仍冇法調解。

而那個多嘴的旁觀者見闖禍了,臉也紅了,溜之大吉,免得引火燒身。

如果是熟人打牌,這種錯誤是可以原諒的,打和氣牌最多作廢算了,拉不下那個臉去爭執。可兩人都是背時鬼輸了錢,一個要反悔,一個要進錢,再爭執下去,只有拳頭相向了。一般發展到這種程度,牌館老闆哪怕自己掏錢也要平息事端,否則打起來鬧到派出所就得不償失了!

我的出現無疑太及時了!

明白了其中的緣由,還有啥說的?我當即從錢包裡掏出一百塊錢就遞給了胖子老江!不嫌丟人的父親還要去搶那一百塊錢,我一把拖起父親就走:“伢老子你真想打架子嗎?打贏了要出錢,打輸了要進派出所,一百塊錢不是要甲命!何苦夾緊一頭?”

羅姑爺又說話了:“年輕人還是通理,有氣魄!”

在羅姑爺兩口子及旁人豎起大拇指對我的褒獎中,我與父親下了樓。

一路上,父親還在喋喋不休,說就不該給他錢,他再逞雄,就把他飽死打一餐!

父親腔口夠麼高,我有點發笑,憑塊頭您也幹不過那個胖子啊!我真信了灣裡人以前的傳言,說父親就是個闖禍不怕大,蠻橫不講理的人。這些年,江家灣在白鷺湖鎮沒個好名聲,真是父親這樣的人給鬧騰的!其實,如果不是江家灣在白鷺湖是個數一數二的大灣,憑父親的本事在圩上又怎麼逞得起雄呢?

我的伢老子!就你這牌品,還打嗎個牌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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