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奏議
正如杜老爹他們所料，稅吏將催收田稅之事下發到各地的鄉坤還有村長族長身上，要求他們去督促村民交稅。但此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很多地方都收不上糧。
以往處理這種不積極交糧的情況，有的鄉坤富戶會直接安排人上門去強制收取。但今年不行啊，大部分農戶家中所剩的糧食不多，還幾乎都是泡過水的。但稅吏要求上交的，是按照往年的標準，少一分都不行，這不是把人往死裡逼嘛！這些稻穀，雖然有黴變的風險，但對於農戶來說，這就是救命的東西。搶他們的糧食，就是在搶他們的命。
家中有糧的都是這種情況了，那些被洪水衝得家徒四壁的農戶，更是要糧沒有，要命一條。
所以一開始，各地的鄉坤也不敢把農戶逼得太緊，畢竟狗急了還會跳牆，他們也害怕這些刁民，被逼紅了眼，一哄而上踹了他的老窩。
眼看各地的田稅都收不齊，那些官吏擔心頭上烏紗帽不保，就開始增派人手到各地去催收。軟的不受，行，那就直接來硬的。於是，官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突出，又出現了類似之前的全村械鬥現象。只不過這次，村民們將矛頭的物件，指向了官兵。
興慶城內，路路通客棧，他們的少東家覃庭鈺，正在對著跪在地上的一個家僕問話。
“你說，雲山堰崩潰了？”
“是的，少東家。”
覃庭鈺一時沒有言語，怔怔出神，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不甚在意。
雲山堰，對於附近的村民來說，他們聽都沒聽說過。但是他們這些做生意的，見多識廣，覃庭鈺很早就聽說過它的大名。一座因著上位者一意孤行而修築的、以上萬民夫的生命為代價構築起來的雲山堰，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讓他注意起這座水庫的，只是因為一個人的無心之談。
當初，江清將雲貓以千兩之價賣給覃庭鈺後，覃庭鈺也確實寵愛了那隻雲貓一段日子。有一次，他的表哥兒過來看他，見到雲貓，心生喜愛，想要了去。覃庭鈺沒答應。後來，那表哥兒便去求他的阿爹，也就是興慶城的縣令大人。既然姑丈有求，覃庭鈺只好順了他的意，將雲貓送給了縣令。
既然要送給人，自然也要送得有價值。於是，覃庭鈺便在他姑丈面前，大力誇獎了一番這雲貓的由來。當他姑丈聽到老神仙的傳說，頓時兩眼放光，隨即要求覃庭鈺安排人去查探。
這種事情，不好大肆宣揚，覃庭鈺只好安排了一個心腹，按照杜子遠所說的路線，沿途查探。
起先，因為江清他們給出了錯誤的資訊，導致安排查探的家僕，將河門縣渡口附近的山都搜了個底朝天，還是一無所獲。
那家僕便想找到當初搭乘杜子遠他們的船伕，看能不能瞭解到具體路線。畢竟一個坐著輪椅的英俊瘸子帶著一個俊美的哥兒，還是很好認的。只可惜，杜子遠他們早就丟棄了輪椅，與那家僕所形容的有所出入，所以並沒有船伕認出來。
就這樣，那家僕一時斷了線索。他就這樣坐著船，一路順流而下，去往台山寺。
在他的堅持不懈之下，居然幸運地遇上了當初搭乘過杜子遠他們，還想跟江清買雲貓的艄公。艄公船上有貓，那家僕一時心喜，就透露出了雲貓的一些資訊。艄公對雲貓還有印象，居然就憑藉著這零星的資訊，說出了他曾經搭乘杜子遠他們的經歷。
家僕大喜，連忙追問艄公是在什麼地方開始搭乘杜子遠他們的？
艄公就說在雲山堰附近的渡口。
就這樣，家僕終於得知了離雲貓出產地最接近的地點方位。當他迫不及待地趕過去時，卻發生了那場聲勢浩大的颱風......
等他死裡逃生出來，卻發現，一切都變了天！
當時江水暴漲，數道江流，一齊匯入雲山堰，導致雲山堰一夕之間，水位就超過了警戒線。但它還未來得及洩洪，大壩便崩壞了。一時之間，洪水猶如猛獸出籠，引發滔天巨浪。洪聲如雷，幾十公里以外都能聽得到。
“當時，雲山堰附近村落上萬餘人，皆漂入江，甚至，流入海......”
家僕回想起當時所見到的場景，仍然心有餘悸，身體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哦，都沒了？”覃庭鈺呢喃道。
“屬下趕回來時，沿途......常遇浮屍。岸上災民，亦是餓殍遍地......”
覃庭鈺不由地閉上雙眼。
良久，他才喃喃自語道：“變天了......”
沒一會，他又正襟危坐，正色說道：“你隨我一同前去姑丈家，將你所見所聞，一一告知於他。”
“屬下遵命！”
說完，主僕兩人便匆匆趕往縣令府邸。
縣令大人聽完那家僕的回話，也是深感震驚。
“想不到哪，那麼大的一座大壩，說沒就沒了......”
“姑丈，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眼下各鄉鎮的田稅徵收不順利，會影響您的考核。雲山堰此事一出，勢必震驚朝野。此州之賦稅，應當減免。我們縣，亦是此次颱風受災嚴重之地，理應也要減免。您可向朝廷奏議，陳請減免賦稅。”
“啊？可我的奏議，未必能上達天聽。”
“無事，再不濟，也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了。”
縣令大人想了想，也是這個理，當即說道：“來人！筆墨侍候！”
覃庭鈺見事已了，便告辭離開。
路過府邸的一處院子，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送他出門的隨從，問道：“聽說那雲貓，便是養在此處？”
“是的，少東家。”
“帶我進去看看。”
一進門，拐過屏風，便見那露天院裡，矗立著一個巨大的鐵籠。鐵籠裡面，堆砌了假山流水，還有小木屋。
“你可看見它在何處？”
那隨從找了找，才在假山的一處縫隙，看到了躲在裡邊的雲貓。
覃庭鈺走過去，與它對視。
“可惜了。”
他拋下這一句，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