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楊戩真實意圖後,沉香心中僅存的那點怨氣,也蕩然無存了。
從前面對楊戩的圍追堵截,他不解、委屈、絕望,甚至覺得楊戩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如今卻在各種細節處,察覺到楊戩偽裝之拙劣。
明明多次把沉香逼入絕境,卻總有各路神佛莫名其妙出手相助,沉香要不是從小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差點忍不住想笑。
與此同時,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這樣做對楊戩的好處又在哪裡呢?
沉香想不出來。
他又設想沒有他存在的世界,楊嬋和楊戩又該是何等的風光。
楊嬋身上不再有私會凡人的汙點,哪怕真的情動,在觀音大士庇佑和楊戩庇護下,尋到的丈夫一定比劉彥昌好千倍萬倍。
楊戩也不會失去神職,被三界人人害怕唾棄,罵他心狠手辣、喪盡天良。
明明他們那麼好,他母親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去疼愛,他舅舅的良苦用心值得全天下震撼敬仰。
卻偏偏因為他沉香,為了讓他成神,踏上了一條歧路。
沉香一想到未來自已的神位是踩著楊戩得來的,就噁心的想吐。
他不想要,也不需要。
他沉香有他自已的傲骨,與其這樣,他寧可自已從未出生。
於是沉香追根溯源,找到一切的源頭就是因為劉彥昌那張與觀音大士有幾分相似的臉。
恰巧沉香又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一張無視時空致盲的古老秘方。
如果這不是命運在暗示些什麼,沉香是不會相信的。
原本只是稚嫩幼苗的念頭在致盲秘方的催動下,很快成長為參天大樹。
沉香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他沒有過多猶豫,就對楊嬋使用了秘方。
被施法的楊嬋自然知道是沉香做的,她反對過,懇求過。
但是沉香鐵了心要改變過去,眼見楊嬋要向楊戩揭發自已,沉香當著楊嬋的面剖開自已丹田。
他告訴楊嬋,要他用舅舅的犧牲換取前程,他寧願一死。
楊嬋這時候才從沉香的口中明白楊戩付出了多少,深受震撼與打擊。
如果只有她自已,她拼死也要保下沉香,可偏偏卻還牽扯到了楊戩。
她含著淚預設了沉香的行為,並且在呂洞賓找上門來的時候,主動認下罪孽。
呂洞賓來去匆匆,前因後果一概沒講,她怕呂洞賓是玉帝派來的時空警察,要抓捕沉香。
直到華憐找到她,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複雜。
華憐把逆轉時空會發生的惡果告訴他們,聽得楊嬋和楊戩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楊嬋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楊戩卻是知道的,他只恨自已發覺的太晚了!
要不是觀音大士特來告知,那未來會發生什麼,連楊戩都無法控制。
楊戩氣的笑了一下,沒想到事情都快結束了,沉香還在這埋了個“驚喜”等著他。
他真是無比確認沉香流著他楊家人的血了,這老老少少如出一轍的“意外”,真不是誰都能給的。
楊嬋卻十分了解沉香,惴惴不安的絞著手,咬唇道:“大士,只怕沉香知道了,也會想其他辦法阻止哥哥,他不肯成神。”
她是真的怕沉香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作為母親,沒人比她更能瞭解沉香的執拗。
華憐看他們為難,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去見他一見,勸說一二。”
楊嬋楊戩喜不自勝,觀音大士辦事,他們十萬個放心!
二人同時朝華憐行大禮拜謝,華憐受了他們的禮,朝凡間飛去。
西風蕭瑟,屋頂上僅剩的幾根茅草隨著風消失在天邊,茅草下的瓦片也破了個大洞,透出其中隱隱約約搖曳的光。
沉香揹著呂洞賓贈與的沉香寶劍,腰間別著楊戩給的開山斧靜坐在柴火旁,火光閃爍,照著他的面頰忽明忽暗。
在楊戩的安排下,他先後拜師呂洞賓、鐵柺李、何仙姑、孫悟空,學到無邊神通。
只是一想到自已這一身成就全是楊戩苦心經營來的,沉香就再沒有半分驕傲喜悅。
沉香但凡稍微舒服一點,為某事感到快樂,就會自然而然的想到楊戩正在為他負重前行,內心便充滿悔恨愧疚。
他不惜報復性的懲罰自已,從不住暖和屋子,也不吃可口食物,一切都按照存活的最低標準來。
只有實力,是他一直認真對待的。
他深深明白,若是沒有相應實力,他連得知真相的機會都不會有,更別提改變現狀。
華憐想了想,化身為一小乞兒敲響了破敗的房門。
沉香聽到動靜開啟門,只看到一個冒著短短髮茬的毛茸茸腦袋。
眼前這孩子低著頭,約莫只有十一二大小,身形瘦弱衣衫襤褸。
沉香用天眼掃視他片刻,才冷冷開口:“你找誰?”
華憐顛了顛手中破碗,低頭弓腰,只裝作一普通小乞丐的模樣,低聲下氣道:“大哥哥,賞口飯吃吧。”
沉香接過他手中破碗,去廚房給他挖了兩大勺昨天的剩飯。
“給。”
沉甸甸的碗塞到華憐手裡,他卻沒接住,飯連著碗一起摔到地上,撒的到處都是。
華憐連忙蹲在地上撿米,沉香這才發現這個一直低著頭的小乞丐,似乎是個盲人。
他在地上漫無目的的摸索著,眼見手就要被摔碎的土瓷破碗刮傷,沉香大手一撈,就拎著他後衣領站了起來。
“掉地上就別撿了。”沉香臉色不好看,這個孩子叫他回憶起他小時候沿街乞討那段日子。
有多艱苦,沒人比他知道。
華憐果然不撿了,只是抱臂站在門口,風吹得他面色蒼白,鼻頭泛紅。
沉香一鬆開手,華憐就轉身要走。
沉香看到他腳上的草鞋四處漏洞,手上甚至連個盲杖都沒有,他的表情卻是彆扭的,緊緊抿著嘴,似乎開口要飯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自尊和勇氣。
這孩子,和從前的自已太像了。
明明只見了一面,說了不超過三句話,沉香卻從沒這樣在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