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面目可怕的恩松。
少年恩松兀地在白雀記憶中出現。
少年沙彌眼中滿是期待,眸光明亮、一腔熱忱:“小白,不如你留下來,跟我一起修行佛道如何?”
“我把你當成朋友,你卻咒我早死,你不得給我賠禮道歉?”
“你放心,我一定拼死守護好你的妖丹。”
字字句句、歷歷在目。
不一會。
塵埃懸浮、天光大亮。
幾道刺目的陽光從雲後直直地照射下來,透過殘破的屋頂,籠罩在一人一妖身上。
白雀長喙滲出鮮血,正對著陽光的銀白瞳孔縮成一條細線,兩行血淚自眼角滑落,順著恩松的手染溼了他雪白的羽毛。
恩松背對著光,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下,日光刺眼,叫白雀看不清他的表情。
隨著妖丹的粉碎,白雀再次感受到了那天瀕死的絕望。
只是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這次,他是死在恩鬆手裡。
心中除了不甘,竟然還有些微不可察的解脫。
“恩松,你好狠的心吶......”白雀從嗓子眼裡,微弱的撥出氣音。
恩松溫柔頷首,聲音沉穩沙啞:“別怕,有我陪你。”
“好。”
噗嗤一聲,雪白的翎羽陡然洞穿恩松腹部。
白雀用他的羽翅給了恩松最後一擊。
恩松平靜地接受了白雀的攻擊,沒做出任何反抗。
只是再也沒有人的力量能支撐白雀。
二人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埃。
白雀的羽翅在恩松腹中攪動,他悽然問:“恩松,你也要死了,你不怕嗎?”
恩松的瞳孔逐漸放大,他沒有白雀那麼強的肉身,凡人之軀受此重傷,撐不了多久。
意識渙散間,他回應白雀:“我在那時便該死了,只是放不下你,才將白佛寺改名白雀庵為你的輪迴轉世祈福。”
“如今時辰已到,我與你一同前往地府贖罪,我不怕。”
“什麼?”
“你為我.祈..福.....?”
白雀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猛然嘔出一口鮮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以為白雀庵與他重名只是巧合,沒想到原來這白雀庵,是恩松專門為他祈福用的?
恩松想告訴他,若是他往功德箱內看過一眼,便能發現人人都知白雀庵曾經有過一隻雀仙。
無數人在恩松的引領下為雀仙祈福過,祝福他來世平安順遂、萬事如意。
只是凡人的身體,到底是有極限。
恩松嘴巴輕輕動了動,卻再無法說出冗長的解釋。
他的血是溫熱的,身體卻很冷,所幸白雀還在,給了他一絲慰藉。
這對纏鬥一生的冤家在臨死前依舊糾纏在一起。
感知到恩松呼吸漸弱,心跳也不再有力,白雀發自內心的哭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悲傷,明明就是為了殺恩松而來,卻在恩松真正死亡的時刻感到了鋪天蓋地,如潮水般不可阻擋的悲哀。
“恩松,你們佛不是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白雀聲聲泣血,一字一句都牽動他破損的丹田,叫他痛不欲生。
他卻非要執拗地說下去。
“我詛咒你生生世世與我糾纏。”
“我要你永生永世無法擺脫我。”
“你註定永無寧日。”
聞言,恩松卻如迴光返照般笑了,笑容如澄澈的天空包容溫和。
他只是像安撫孩子一樣用指尖拍動白雀背脊,輕鬆答應。
“好。”
隨著這聲答應,吊著恩松的最後一口氣也從他口中洩出。
恩松抱著白雀,雙目安然合攏,再沒了一點聲息。
等待死亡的時刻總是分外漫長。
白雀以為他早已忘卻的回憶一幕幕湧上心頭。
恩松告訴他白雀庵為何為白雀,他卻沒有告訴恩松,張天師為何為張。
他訥訥看著刺目的太陽,告訴恩松。
“恩松啊,天,真的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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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公主!”
王杣探到華憐還有鼻息,驚喜的差點哭出來,連忙搖晃華憐肩膀。
“公主!醒醒啊!”
“......”
回憶漸漸回籠,華憐猛地坐起來,劇烈咳嗽著,幾乎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咳出來。
昨天火勢過於劇烈,他和小沙彌原本在照顧傷員。
後來遇到恩松大師施展法力救火,火勢小了些後小沙彌不甘心在後勤單看著,決心去救他的同門師兄弟。
華憐聽到小沙彌的慘叫,於是追了過去。
沒想到火勢復燃,眾人被圍困火海,醒過來就看到王杣了。
“王杣,你怎麼在這,哪吒呢?”
王杣是遠遠的看火停了,咬著牙爬回來的。
他擦了擦血跡斑斑的手,若無其事道:“哪吒把我背過來的,他累過頭又睡了。”
華憐鬆了口氣,聞到空氣中瀰漫的焦炭燃油味,雙眉緊鎖:“小沙彌和恩松大師呢?”
“你看到他們了嗎?”
王杣看著華憐身邊的小沙彌屍體,嘴巴蠕動片刻沒有說話。
半晌默然道:“我沒看到恩松大師。”
聞言,華憐摸索到一根木棍強撐著站起來,將王杣背到背上。
“帶我去找恩松大師。”
白雀庵實在是太大了,幾乎三步一具屍體。
哪怕王杣已經刻意不讓華憐碰到障礙,但三兩步腳尖觸碰到的沉悶肉感,也能讓華憐猜到白雀庵的慘狀。
華憐心下茫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王杣目露不忍,聲音放低到了極致,生怕驚擾了他,“公主,你還好嗎?”
兀地,華憐哭了。
聲音悲怮到了極致。
“王杣,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啊?”
“大家是不是都死了?”
王杣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卻說不出什麼哄他的話。
畢竟這滿地殘屍,騙不了人。
“公主,節哀。”
聽王杣承認,華憐慢慢滑坐在地面上,雙手緊緊握著木棍放聲大哭。
“是我害了他們...”
“是我害了大家...”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要把這輩子的眼淚全都流光,毫無半點形象可言。
他怔怔地看著王杣,雙目沒有一絲焦距:“王杣你告訴我,我此行究竟是為了什麼?”
王杣只恨自己腦袋空空,蠢笨至極,安慰公主的話連半個字都想不出來,只能吶吶道:“公主,你別難過了。”
他抬起手想擦去華憐面頰淚水,卻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最終還是放下,小心翼翼地說:“公主,人死不能復生,別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