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街上到處都是蓄勢待發的歡騰氣息，過年最開心的，其實就是年前盼著放假的幾天。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總是最令人期待。
星雲科技辦公樓裡，大家都進入了閒聊摸魚假裝動一動滑鼠，什麼逼都等過完年再撕的模式。只有∞專案組，還在熱火朝天地工作著——謝知行剛剛宣佈，春節期間，全部按三倍工資算，條件是從大年夜開始，一直到初七恢復上班後的週末，期間不能休假，否則只算一倍工資。
∞專案組整體偏年輕，大多數單身的毫不猶豫就選擇了加班，而那些有家有室的人裡，男員工跟家裡打了聲招呼，不費力地取得了可以不過年的豁免權，畢竟整個社會都預設，事業是男人的立身之本，拼事業不是一件需要找理由辯解自證的事情，做不好也只是運氣不好，再拼一拼。
女員工就比較困難。哪怕小家內部已經定好了男主內女主外的基調，也逃不過要被長輩數落一通的命運，所以女性基本最後都只能向一倍工資妥協。
因此Celine看著產研團隊報上來的加班人選，心情複雜。
作為一個管理者，她當然很高興看到，整個產研團隊目前一共53個員工，有47個人選擇了留下春節加班——其中42個是男員工，剩下四個單身女員工，一個已婚女員工（據說前幾周家裡剛買了房子，貸款壓力很大）。剩下三個放棄三倍工資的，全都是已婚女員工。而之所以能有這麼高的加班率，是因為在招聘的時候，就篩選過了一輪年齡、性別、婚育狀況。
但是同為女人，她在漫天的熱鬧氛圍中，心裡幽幽地升起了一絲悲涼。
就在前幾天，負責給∞產研團隊招聘的HR再一次跟Celine說會進行性別年齡和生育狀況篩選，Celine也再一次提出了質疑，表示並不需要做這樣的篩選，所有的投簡歷的候選人都可以擁有平等的面試權利，一切按照面試結果來。
HR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看她說，你相信我，這絕對有必要。根據我過去的經驗，我們就假設最好的情況，一個有孩子的女員工，能在辦公室坐滿12個小時，她的心思最多隻有70%在工作上，剩下的時間都得用來遠端處理家裡的事情、孩子的事情。別人是work from home，她們是home from work。
Celine堅持：“我個人不贊成根據這種統計機率來篩選候選人，每個人的情況特殊，我們case by case看，不要因為統計資料錯失優秀的候選人。”
HR掏出手機開啟微博說：“Celine姐，我現在給你發一個馬伊琍的採訪啊，你看她就說了，拍戲的時候還經常要給學校發郵件回訊息。女明星又有錢又有助理都得這樣，更不要說普通女性啦！社會現實就是這樣，我們都是女人，誰不希望求職環境能對女性更友好一點呢？”
她露出心有慼慼的表情：“其實我特別能理解你，我常常看見很多優秀的簡歷因為這種原因被淘汰掉，我心裡也很不好受的。但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一個家裡，如果碰巧兩個人都在事業上升期，基本上放棄的都是女的，因為男的‘看上去’就是有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潛力。為啥有？因為他們不會因為婚姻生育性別年齡這些原因就提前被篩選掉嘛。所以女的只能被犧牲掉，因為沒辦法有潛力嘛，女主外男主內在這個求職環境下不可持續。大家都知道女性遲早要被犧牲掉，那就更加歧視女性候選人，更沒潛力了。你看，這不就邏輯閉環了。”
“所以說，那話怎麼說的，這是，結構性的問題。我們也就是一些普普通通給公司打工賺點辛苦錢的人嘛，不是我們發一發善心就能解決的。”
這份加班人選就是HR這番話的最佳佐證。
Celine覺得自已彷彿進入了一個死迴圈。公司想要高速發展，就必須招能大量犧牲個人時間生活的員工。那下不了決心不結婚、不生育的普通女性員工的出路，是隻能去養老公司了嗎？
Celine把這份加班名單列印出來揣在口袋裡，走進會議室。半個月了，她和謝知行終於有了單獨坐下來一對一的時間。
Celine彙報了一下最近工作上的進展，MVP的scope已經確定，技術團隊做了粗略的評估，會在七週後開啟第一輪全面的QA測試。產品和設計已經開始了下一輪迭代的初步探索，具體細節會根據App上線之後的使用者資料反饋再進一步最佳化細化。
有Celine帶隊，謝知行對於產品和設計團隊的進度沒什麼可擔心的。
他問：“和Ray配合怎麼樣？”
Celine一本正經地評價：“很好。Ray的技術團隊給我們提供了非常有力的支援和理解，我非常期待接下來跟他的團隊的合作和切磋。”
謝知行擺擺手：“你別在我面前唱戲，你這話說的跟AI一樣，還不如AI好聽。如果Ray有什麼問題你直接告訴我，不用顧忌我和Ray的私人交情。”
話是這麼說，但Celine看得出來，謝知行鬆了口氣。
來謝知行辦公室之前，Celine收到了Ray的訊息，問她阮天晴那邊交付的MVP設計稿，產品有沒有sign off。
這話問出來就自帶了懷疑的語氣。
Celine不可能跟著質疑阮天晴，現在是她以leader的身份支援阮天晴的時候。因此她的回答非常堅定：“是的。Ray哥是有什麼顧慮？如果技術實現上有挑戰的話，我們可以重新協商MVP scope。”
五分鐘後，Ray發來訊息：“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今天開會沒看到你來，跟你說一聲。年前技術團隊會把詳細的開發時間線同步給你。”
從職級上來看，Ray和Celine現在是平級。但Ray十分清楚，雖然自已認識謝知行在前，但多年沒有聯絡，肯定比不上跟著謝知行一路走到現在的Celine。謝知行對她有著更全面的瞭解和信任，什麼她能做、什麼不能做，謝知行都一清二楚。而Ray跟謝知行原本是同事，如今成了上下級，他還在適應新的關係模式、重新博取信任這一步。在這個階段，如果他和Celine處不好關係，一旦鬧得不好看有人要走，那走的一定是Ray。而謝知行一定會從Celine這裡打聽她對Ray的看法。
因此在實際工作中，兩人的關係雖然處在磨合階段，但Celine能察覺到，在她跟Ray的關係中，她處在一個上位者的位置，Ray面對她的時候有著微妙的討好。
目前的合作沒出現什麼不愉快，Celine樂意成人之美，因此她也笑：“這話是真心的。”
認可Ray的能力是一方面，但她要比Ray先想一步：“老闆，年後我想跟你討論一下接下來整個產研團隊的招聘計劃。如果三個月後測試上線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必然需要進一步擴張產研團隊。”
“你有什麼想法？”
“第一步，當然是現有團隊的擴張，主要針對C端產品，也是我們持續在進行的。第二步，現在整個產研團隊幾乎都在做C端產品，B端需求不大，因為我們需要對接的供應商數量還有限。如果一切順利，未來會有更多的供應商接入我們的系統。但是現在整個onboarding和後續的運營對接幾乎都是由我們的運營團隊人工完成的，這不可持續，當我們從女裝品類拓展到全品類。”
Celine跟謝知行下面所有跟她平級的負責人都有定期的一對一，不僅限於產研團隊，這樣可以幫助她擁有來自不同職能的視角，也能時刻掌握上面的想法和動向，因此她不會不知道謝知行近階段的工作重心在招商運營上。
她看了一眼謝知行：“雖然還有比較長的時間，但我想提前為商家中心的搭建做準備。一方面是自動化整個流程，進一步縮減這個流程中的人工成本和摩擦。另一方面，對商家來說，我們目前提供的補貼和獎勵當然是一種吸引，但這也不長久，所以我想搭建一個幫助商家實現數字化運營的平臺，透過平臺大量資料給商家提供支援，這也是我們的另一大優勢。當然了，具體怎麼做、做到什麼程度，我還需要更多來自招商和運營團隊輸入，今天提出來，主要是想跟你討論一下大方向。”
Celine提出的方向跟謝知行所想的一致，哪怕她沒有拿出一個成熟的方案，只是想老闆所想，他也不需要多想就同意了：“行，你去做。”
“好，具體的擴張計劃我會和Ray協商好之後出一個方案。”Celine領情，爽快地笑了，“那我就提前謝謝老闆支援啦！”
說是協商，但等於是Celine牽頭，這個credit肯定就算在Celine頭上了——她身為產品負責人，兼管設計，視野不光是產品，這是她的野心。
一直以來謝知行欣賞的就是她不加掩飾的野心，也並不吝於給出他作為上級的支援。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在Ray面前端平這碗水，原本是謝知行要發愁的事情，但Celine說這話，就是給謝知行喂一個定心丸——她會處理好跟Ray的關係，謝知行作為老闆需要出力，但不會需要出太多力。
能做事，能管理好跟平級關係，不管是專案，還是人事，都能再多想一步，讓老闆操心，但又不用太操心，滿足了老闆作為領導者的權力慾，又不用操實質的心。
謝知行點點頭，終於關心起了Celine本人：“你自已最近怎麼樣？累嗎？”
面對得力助手，謝知行並沒有試圖掩飾疲態。
老闆不掩飾疲態，並不意味著Celine也能喊累。她微微笑說：“做事情的時候還好。”
然後她從口袋裡拿出剛才列印的紙，遞給謝知行：“這是整個產研團隊春節加班的名單，90%的員工會留下來全勤，剩下的也會在年初三或者年初四回來加班。”
謝知行眼睛亮了亮：“不錯，看來金錢激勵還是最高效的方式。”
Celine點了點頭：“人嘛，誰不喜歡錢呢。”
謝知行把名單還給Celine，接過A4紙的瞬間，Celine猶豫了一下，半開玩笑地試探：“以前我們看到國內996的報道，還老看不上國內內卷，現在自已就帶頭捲起來了，搞得我都有點懷疑自已了。”
謝知行只當她是傾訴：“不要多想。公司需要有人幹活，員工需要賺錢，能用三倍工資匹配兩方需求，兩全其美。錢和wlb，大家到底想要哪個？這份名單就是答案。以前我們講人文關懷，是因為一旦員工鬧起來，吃不了兜著走的都是manager。在國內既然沒有人會鬧，那為什麼不做？有餘力講人文關懷，是因為不討好的髒活，在前期已經被別人做完了。我們是做事情的，不是來當自以為的超級英雄拯救別人的。”
看到工作群通知的時候，起初Celine一直覺得這是CEO陸總的決策，不是謝知行的。
現在她有了答案。
推門出去的時候，她問自已，失望嗎？
同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人，還有阮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