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程宜無端地一陣心悸。

但她甚至沒顧上檢查微信的未讀訊息,確認這陣心悸到底是不是跟江淮之的突然失聯有關,就看到CEO給全體員工發了一封郵件,主題正是最近整個科技行業熱度最高的話題:裁員。

CEO在郵件裡說,接下來的兩週內,會裁員20%。

工作群裡已經炸了,各種小道訊息滿天飛,有說會根據業務線裁的,也有說會根據績效裁的。

程宜大致瀏覽了一下,淺淺分析應該輪不到自已,裁業務線,他們組算核心,不可能連根拔起,裁績效差的,她績效一直是組裡的前10%,輪到誰也輪不到她。

她開啟電腦,螢幕上開著職級表,每個級別按照專案影響力、技術水平、領導力、合作溝通、團隊貢獻分成了五大塊,每一塊都列著五六條具體的要求。

這幾天,她忙著針對下一級的每一個要求,找出能證明符合要求的具體案例,一個還不夠,每一條她都找了至少三個。並且,作為一個優等生,她顯然並不會滿足於只是“達到”了要求,而是目光長遠地對著下下級的要求看了起來。

只要她能展示出自已每一條都達到了下一級的要求,還有充分的潛力達到再下一級,劉展能找出什麼理由不讓她升職?

下午三點,江淮之的微信終於來了:“我昨天看見你拿了束花,是送給我的嗎?花呢?”

手機被程宜扔在了一邊,她對著電腦噼裡啪啦寫得入神,因此什麼都沒看到。

下午3:05,江淮之:“你在幹嘛?我剛睡醒,我們昨天慶功宴喝了個通宵。”

下午3:08,江淮之:“哎喲喲,頭疼。”

下午3:36,江淮之:“哎喲喲,頭暈。”

下午4:23,江淮之:“你是不是昨天把花給門口的工作人員了?小吳跟我說有人讓她轉交一束花給我,但她想不起來花放哪了。”

下午4:24,江淮之發來一個哆啦A夢生氣的表情。

下午4:25,江淮之:“你能再給我買一束嗎?嘻嘻。”

下午4:43,江淮之:“完了,你是不是生氣了?”

下午4:44,江淮之:“你生小吳氣咋不理我呢,我也生她氣,我跟你一夥的。”

下午4:45,江淮之發來兩個哆啦A夢一起生氣的表情,其中一個的眼珠被人用黑色的筆在外圍多描了一圈,顯得更生氣一點。

下午5:09,江淮之:“你今天忙不忙?不忙我找你吃晚飯唄!”

下午5:27,江淮之發來一個連結,問吃這家川菜怎麼樣?新開的,據說挺好吃的。

五點四十,程宜再次拿起手機的時候,被十多條未讀資訊驚得嘴角壓都壓不下來。

她對著螢幕發了會呆。

這是第一次,秒回的江淮之失聯了,還失聯了21個小時。

再看到他的訊息,她發現心裡一陣陣快樂的鈍痛。

他第二句就解釋了自已因為慶功宴喝醉失聯了——可是,慶功宴之前他也沒找她呀。

先失聯的江淮之見到程宜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半天都沒回我訊息啊?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我在寫升職文件。我老闆不是找理由不讓我升職嗎,我就想先把文件寫好,證明下一級的要求我都做到了,用事實堵住他的嘴。”

程宜嚥下了後半句“再說不是你先玩消失的嗎”,但她沒給江淮之發訊息,也就不存在回不回覆。她難過的是他沒找她,但她自覺沒有立場抱怨,說不說話的,都是默契,她總不能怪他們沒有默契。

江淮之來了興趣,說能給我看看嗎?

程宜從包裡掏出電腦開啟文件遞給他。

然後目睹了他表情的一連串變化:一開始只是好奇,滑了幾下發現側邊寫著總共有16頁,臉上的表情從驚奇變成了敬畏,但哪怕是敬畏,也帶著玩鬧的性質。直到看了幾段之後,他才真正嚴肅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程宜的錯覺,那裡面似乎還藏著一絲失落。

“我發現你加班真不是亂說的,你一年能做這麼多專案?”

程宜謙虛說:“也不是我一個人,都是團隊裡大家的功勞。”

江淮之一眼就看出了她冠冕堂皇裡的自豪,哈哈笑了,把電腦還給程宜,真誠地說:“我覺得你能升職的,雖然我不懂。”

“那你怎麼看出來的?”

江淮之嘻嘻哈哈地說:“看完你這個文件,我也想當你老闆。”

程宜白眼翻到一半,聽見江淮之問:“你送我的花什麼樣?有沒有照片?”

“找都找不到了,也沒啥好看的。”

江淮之捂著胸口,虔誠得十分做作:“就是因為找不到了,所以我才要在心裡記住它的樣子,時時刻刻想念。”

程宜困惑迷茫地瞥了他一眼。她手機裡其實有店家發來的照片,但她很懷疑,他是真的想看嗎?

“沒拍照片,忘了。我也不是拍照片那種人啊。”

江淮之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哀嘆:“你要不考慮考慮把你手機攝像頭拆下來吧,還能賣點錢。”

吃飯吃到一半,程宜突然冒出一句“等一下”,掏出電腦專心致志地打起字來。

江淮之嚇了一跳,說你咋了?oncall嗎?不是要過兩個禮拜才輪到你嗎?

程宜飛快地回答:“沒有,剛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可以寫到文件裡的點。”

江淮之沒再說話,他掀了掀眼皮,凝視了她一會,才低下頭安安靜靜地自顧自吃起了飯。

五分鐘後,程宜收起了電腦放進包裡,才猛然意識到,江淮之居然記著自已oncall的時間。記程式設計師oncall的時間,就跟記女生每個月大姨媽什麼時候來一樣——這兩個時間,連她自已都需要手機提醒才能想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oncall時間的?”

“你自已說的,忘記啦?我可幫你記著呢。”他掏出手機,翻出日曆App,有點得意地在她面前晃晃,“你看,白紙黑字記著呢。”

程宜一個衝動,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機,晃動的字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於是她在他的日曆上看到:12\/19,程宜oncall。

往上:11\/25,Alice大姨媽。

往下:12\/26,Yuki大姨媽。

程宜鬆了手。

江淮之收回手機,他張張嘴,最後只是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解釋,也沒有責怪程宜的冒犯。

程宜終於忍不住問:“Alice和Yuki都是誰?”

江淮之收起了臉上的表情,只說了兩個字:“朋友。”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那就是他並不想跟她解釋。

但程宜還要執著地追問下去:“她們也是傷心女孩俱樂部的?”

江淮之聳了聳肩。

“我能知道傷心女孩俱樂部有多少人嗎?前會員、現會員加起來。”

“我沒數過。”

“那我算你俱樂部裡的嗎?”

江淮之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他言簡意賅地說:“能幫就幫。”

沉默橫亙在兩人中間。

“我沒談過戀愛。”程宜抬頭盯著江淮之,“這你應該能看出來吧。”

江淮之預設。

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一個女性如果工作上風生水起,雖然人們還是要勸她成家,但至少會主動替她找解釋:“女強人嘛,獨立女性嘛,不談戀愛、不結婚也正常”。

很難分辨這句話到底是在說“因為是女強人,所以有不戀愛結婚的自由”,還是說“因為是女強人,所以沒人想跟她戀愛結婚”。

她以前無所謂,但是最近突然有了一些危機感:要是她工作上還做不出什麼,那她是不是更失去了“不戀愛結婚也正常”的豁免權了?

沒有人想聽一聽她到底為什麼對戀愛結婚沒那麼大渴望的,但她決定跟江淮之說一說,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跟人講:

“因為談戀愛很麻煩,得遷就另外一個人的時間和喜好。我很早就開始一個人生活了,跟我媽多住幾天我都會很煩躁,我不確定我能不能順利地接納另一個人進入我的生活。接納了,也不一定有好結果。哪怕有了好結果,我作為女生,天然就是要比男生付出更多,才能維護這個‘好結果’。那這到底還算是‘好結果’嗎?”

“所以我其實很喜歡工作,哪怕到現在,我老闆卡著,我有可能升不了職了,我還是喜歡。我覺得這是一件只要我夠努力,就會有成果有回報的事情,不順利的時候也有,再努力一點就好了。”

江淮之早就放下了手裡的筷子,慢條斯理地說:“能找到自已喜歡的事情,是好事。至少上班八小時,你比別人開心。”

過了好一會,程宜彷彿在等什麼,又什麼都沒等到。

她只好沒頭沒尾地繼續:“我以前寫文件很快,10分鐘就能進入狀態,但是今天我花了半個多小時才進入狀態,因為微信總是沒有新訊息。”

頓了一會,她緩慢而認真地說:“我不喜歡這種不受自已控制的感覺。”

江淮之當然聽懂了。從程宜抓住他手機的那一刻,他就懂了,他知道她想聽什麼。

但他只是一臉和煦地說:“可以理解。”

程宜默不作聲地舀了一大勺毛血旺到自已碗裡,她夾了片毛肚,裡面混了半根紅辣椒沒挑乾淨,一口下去辣得她咳出了滿眼的淚水。

因此她只能透過蓄滿了淚水的眼睛看著對面模模糊糊的江淮之說:“吃完這頓飯,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聯絡了。”

一張紙巾遞到了她面前,程宜低著頭接過來按了按眼睛,再抬頭她終於看清楚了江淮之的樣子——他在笑,笑得很溫和。

程宜把那個笑容解讀成了無聲的安慰,可惜這時候她只感到刺眼。她說:“我沒哭,辣的。”

“我知道。確實挺辣。”

程宜擦擦嘴:“我吃完了。”

“那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收銀臺,程宜快走兩步,率先把手機伸到服務員面前:“這頓我請你,謝謝你陪我看傢俱和搬家。”

江淮之知道不讓程宜請這頓她能難受一晚上,於是收起了手機:“那謝謝你請我吃飯。”

走出飯店,程宜看了看打車軟體,最近的車還要十多分鐘才到。她忽然想起來,和江淮之真正熟絡起來,就是因為她急著趕去公司停車場救被Kevin跟蹤的阮天晴,卻打不到車。

現在她又打不到車了。

她在心裡默默吐槽,這些打車公司到底靠不靠譜,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

她忘記了後來每次他們吃飯,都是江淮之開車送她回家的。

沒等江淮之問,程宜先堵住了可能性:“司機還有一會才到,你先走吧。”

江淮之沉默了一會,說祝你升職順利。

她禮貌地揮揮手,很客套地說:“拜拜。”

她想說再見的,但好像他們也沒有再見的機會。

“路上注意安全,再見。”

他轉身大步消失在了夜色裡。

程宜在他轉身的瞬間迅速低下頭,死死地盯著手機螢幕上緩慢移動的小汽車圖示,彷彿要用意念催促它快一點。

一陣冷風猝不及防灌進了她的外套,凍得她哆嗦了一下。

程宜轉頭鑽進了飯店裡,因此她並沒有看見,幾分鐘後,江淮之的車路過飯店,停了兩秒,沒找到人,車裡的人重新踩下了油門。

一週後,公司發了一封郵件,通知明天早上9點會公佈第一批裁員名單,安全的同事會收到郵件,被裁員的則直接無法再登入公司電腦。

程宜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機,掏出蒸汽眼罩戴上,反正跟她應該沒多大關係。

眼罩很溫暖,成功催生了睡意。睡著前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升職文件已經共享給了劉展三天了,他還沒動靜,明天得記得催一催他。

與此同時,小吳在整理道具的時候,發現了一束枯萎的花,好幾片花瓣掉落在地上,她不小心踩到了,一聲脆響,花瓣碎成了藍色粉末。但她還是拍了張照片給江淮之,然後連發了好幾個磕頭請罪的表情說:“導演對不起,我找到那束花了,但它已經幹了,你還要嗎?不要我就扔掉了。”

半小時後,江淮之回覆:“你放那吧,我晚點去扔。”

第二天早上,程宜開啟電腦,發現登入不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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