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滿臉錯愕,啞口無言。

秋儀眼底流露出絲絲複雜的情緒,她緩緩抬頭,望向的不是仇清,而是林嬋!

天色熹微,外頭傳來一聲雞叫,眾人神色或惶恐或麻木,可柳三郎依舊沒有說出高錦繡在放火前,到底經歷了什麼。

就在這時,周圍出現一股燒焦的味道,還未待眾人反應過來,便聽樓上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

“著火了!”有人尖叫。

剎那間,眾人驚恐不安,紛紛撞向門窗。

火勢逐漸大了起來,喬蘭芷出門並未配刀,她也想不通,焚心洞真的是想將他們所有人全燒死在這裡嗎?

柳三郎也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尋找求生的法子,卻被林嬋拿來一根絲線猛然勒住脖子,隨後幾乎是對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看到了嗎,再不開口,這些人也會因你而死,柳三郎,你還想揹負上幾條人命!”

柳三郎被勒著脖子自然說不出話來,他雙眼睜大,臉漲得通紅,喬蘭芷見狀急忙抓住林嬋的手腕,道:“林掌櫃,若他死了,我們就更什麼都不知道了!”

說話間,喬蘭芷注意到林嬋手上那根絲線,分明是琴絃,再回想她指尖的繭,還有她身上似曾相識的感覺——琵琶蠍!她是琵琶蠍!

這個想法一出,喬蘭芷便鬆開了手。

林嬋也放開了柳三郎,她眼神中的恨不像是演出來的,若猜的沒錯,林嬋才是真正的高錦玉!

秋儀的身份,從她講故事起,喬蘭芷便有所懷疑了。

首先從年齡上,秋儀便對不上,若她是高錦玉,更不會對柳三郎說“我們都不想如錢芸那般痛苦而死”這樣的話。

在梳妝檯暗格放香和玉佩的是她,之前在頂樓裝神弄鬼唱《倩女離魂》的也是她,給焚心洞通風報信的也是她。

若她也是焚心洞的人,那麼林嬋為何要用命來威脅她?

琴絃已經嵌入柳三郎的肉裡,滲出斑斑血跡。他伏在地上猛咳,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

“高錦繡……她……她不願一直為我替聲,師父竟然還想將我趕出去!她一個樣貌平平除了有副好嗓子什麼都不如我的人,竟然會有這麼多同門都為她說話,為什麼!”

喬蘭芷沉著臉:“你這樣的害蟲,的確該被逐出師門!”

柳三郎苦笑:“但他們有些人,不過是表面正義凜然,實則卻是利益燻心的孬種,錢芸就是一個。她說只要高錦繡自已答應,師父也沒有反對的理由。可交涉了數日,軟的硬的都用了,還花高價找人四處傳播她私奔搶人錢財的謠言,只要她鬆口,我便可將那三母子送入牢獄,還她清白,但是,師父卻叫她千萬別鬆口!”

“因此,你們先對秦先生下了手。”喬蘭芷道,“所以後面才有了秋儀所說,將傳家寶當掉給秦先生治病的事。”

“誰能想到她高錦繡逃出去了還敢回來,我本來還想饒她們一命的。鳳鳴樓那時已經亂套了,有的人絕望而走,有的人還在苦苦掙扎,還有的人易主臣服,這一切都是因為高錦繡啊,都是因為她!她來了就走不了了,她竟然還想將師父一併接走!清白這種事,什麼偷竊、搶劫都無所謂,對於女子來說貞潔才是最為重要的,因此那日我們找來了流氓地痞,是錢芸開啟的房門……”

“貞潔……”林嬋笑的有些癲狂,“自我被賣入青樓那日起,便將奪你的命看的比什麼都重要,這才有了活著的盼頭。我眼睜睜看著多少良家子被你們這種人逼為娼妓,可到頭來又被你們這種人用貞潔來羞辱,那時我忽然便覺得,只要你這種人多死一些,世上便會少些因貞潔而死的無辜女子。”

“那位吳老爺,還有當年與你們狼狽為奸的官府老爺,兩日前也雙雙慘死了,這才是你們應得的。”林嬋笑著笑著,便跪在了地上,她閉上眼,聲音哽咽著:“若不是洞主收留,我何時才能逃離那深淵。姐姐,如今你瞑目了嗎,你瞑目了嗎?”

“開了,開了!”

鳳鳴樓內已是濃煙滾滾,再停留幾刻,他們所有人都會被煙吞噬,好在外頭也已來了救火的兵丁,沒幾下便將門從外頭劈開了。

眾人慌忙衝出去,林嬋一把擒住要逃的柳三郎,將他往火的更深處拖。

“是錢芸開的門,是錢芸開的門,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柳三郎拼命掙扎,但無濟於事,“這都是吳老爺和錢芸的主意,他們已經死了!”

“出來啊!”仇清伸手去抓她,卻被一道刀光攔住,他再想進去時,上頭便墜下一條房梁,死死攔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鳳鳴樓是京城最繁華的戲樓,大火燒了整整五天,將她徹底變成了一攤灰燼……

秋儀坦白,柳鸚兒其實是替自已去死的,下毒的是錢芸。

錢芸因為那幾日的怪事早已精神恍惚,於是便以為長相酷似高錦繡的秋儀是厲鬼化身,那天一早,她便趁機在秋儀倒的水中下了毒,誰知那水卻被柳鸚兒給勿飲了。

之後因為一些小事,秋儀與柳鸚兒發生了爭執,在這期間柳鸚兒體內的毒發作,倒地身亡,秋儀也趁機悄無聲息地躲了起來。

至於喬蘭芷在柳鸚兒房中桌子下發現的小藥瓶,其實柳三郎房中也有,裡面不過是可致幻的藥。他們心裡越是有詭,便越是能看到鬼。

三月後,關於鳳鳴樓的逸聞依舊流傳在街頭巷尾,走出大牢的仇清與秋儀來與喬蘭芷道別,可問他們何去何從時,他們卻都沉默了。

最終,二人分頭而行,各自去尋新的歸宿了。

秋儀抬頭看看天,此時已是臘月,目之所及皆是蕭條,可她卻是歡喜的。

她是生來便流浪了,還是後來被拋棄的,她都記不得,只有兩個模糊的影子偶爾出現在夢中。

她流落街頭數年,直到一隻乾淨的手伸向她:“跟我走吧。”

不必再挨餓受凍,也不必擔心受怕,她以為自已也有了一個可以稱為“家”的東西。但是她錯了,她只是被當作一個工具,囚在了窄小的院子裡。

一開始,林嬋只是讓她學唱戲,但之後,又告訴她一言一行都該如何如何,有時候林嬋還會氣急敗壞地說著“不像!不像她!”這樣的話。

直至後來,自已的臉也變成了林嬋口中那個人的樣子。

來給她換臉的人,看上去明明這般青澀,可臉色卻和林嬋一樣陰沉,他不愛開口,因為會暴露自已口吃的毛病。

他們這些人還真是奇怪。邱儀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問,這樣的人好像一張嘴便能將她吞下去一樣。

林嬋說,只要幫她做好一件事,就給她自由,於是她只能乖乖聽話。

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喬蘭芷拿著仇清留給她的東西,思慮再三,還是找到了方逸禮。

“這的確是個真東西。”方逸禮把玩著高家的傳家玉佩。

“被當掉這麼多年的東西,竟然還能被找回來!”

“我估計,是他們焚心洞那個洞主給找回來的,畢竟要想手下人死心塌臣服於自已,總得在這些人有執念的東西上做些什麼。”方逸禮長吁了口氣,“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留給了仇清,若是我,就該還給洞主。”

喬蘭芷看著那塊玉:“仇清說,在進入鳳鳴樓前,秦先生便過世了,他也早就知道林嬋接近自已是有其他目的的,他們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罷了,但有時又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些相似。後來他看到那塊假玉佩時,便已經得知了林嬋的真正身份,那一刻他的心又沉又痛,不知是不是因為愧疚。他也沒有想到,林嬋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給自已。”

“想這麼多做什麼。”方逸禮將玉佩還給喬蘭芷,“這個就交給官府吧。”

喬蘭芷點點頭,忽然又問:“小郡王訊息靈通,可知林嬋真的死了嗎?焚心洞的人,能這麼容易死?”

方逸禮輕笑:“本王也不是如此神通廣大的,怎能什麼都打聽得到。不過那樣大的火,應當是真死了。”

“這麼說,焚心洞又要找新的琵琶蠍了。”

喬蘭芷這幾月,一到夜裡便頻頻睡不安穩。高家姐妹與仇家兄妹間的羈絆,何嘗不讓她動容?

生者為讓死者安息,不僅是要找到一個真相,更是為了完成自已這些年的執念。

不知仇清何時才能尋到他妹妹的下落,不知自已何時才能尋到爹枉死的真相,也不知何時才能與娘和弟弟團聚。

若是血脈相連的人,應當是心繫彼此的吧?

“啊,還有一事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們這樣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年底本王得回封地辦件事,其他人都不可信,因此本王已向大理寺要了人。”

“讓我做你……做小郡王你的隨從?”

“就幾天而已。”

“方大人豈不是比我更可信?”

“他自然也跑不掉,你們只管準備好就是了。”

幾日後,鬼市——

心不憂的一間房內,燭臺突然被拂在地上,室內也變得昏暗無比,只能瞧見幾個人影在晃動。

“幸好此事結局還算圓滿,若是砸了,你也滾出焚心洞吧!”說話人語氣平淡,卻讓腳下之人微微心顫,“那次你擅自上前,想獨自與官府的人動手,已是犯了大忌,這次本是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竟還如此魯莽!”

“洞主息怒,我那是……我是怕琵琶蠍被那捕快給問住從而壞了我們的事,所以才趁機對錢芸下手的,再說,錢芸死有餘辜,她……”

“我說過,不要做出為難無關人的事,尤其是那個捕快,你就不怕我在那裡也無法脫身?”

“洞主神通廣大,怎會脫不了身,若洞主真有什麼難處,屬下們也會出手的!”

“這次便再饒你一次。”

“多謝洞主!”

燭臺被再次點燃,洞主的臉隨著燭火的跳動逐漸清晰,那張令人熟悉的輪廓挑了下眉,對身側另一人說了什麼,而後起身,出了房。

門口的侍從低聲對他道:“小郡王,去封地的東西已準備妥當,長公主傍晚時又問了遍,您何時出發。”

“急什麼,我自有分寸,這種事也不必專門跑到鬼市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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